<p class="ql-block">咸涩的海风掠过耳畔,将衣角卷成翻飞的浪花。我背对林立的楼宇,任潮水声漫过记忆的堤岸。这件浅蓝色衬衫早已洗得发白,褶皱里却藏着油墨香,它曾在写字楼间被空调冷气压得笔挺,也在深夜台灯下沾过练字的墨渍,如今又与咸腥海风缠绕,见证着我七十年的人生长卷徐徐铺展。 </p> <p class="ql-block">记忆溯流而上,回到长江南岸的大冶钢厂新建区。一声啼哭撞碎产房的寂静,如同蘸满浓墨的笔锋,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童年的时光是洇开的暖色调——弄堂里追逐嬉戏的脚步惊飞了白鸽,蝉鸣穿透梧桐树影,我们举着自制的竹蜻蜓奔跑,笑声比阳光还要清亮。 然而命运的笔触陡然转折。三年灾荒如同枯笔扫过,家中米缸见底,连野菜都成了奢侈。紧接着,动荡的岁月如暴雨倾盆,父亲被划为“走资派”的那天,母亲握着我们兄弟破旧的衣角,指节泛白如纸。补丁摞补丁的衣衫,限量供应的粮票,昏暗煤油灯下的叹息,构成了那段灰扑扑的日子。</p> <p class="ql-block">但祖父的书房始终是我生命里的朱砂痣。老砚台里沉淀的墨香,羊毫笔在宣纸上游走的沙沙声,让我在动荡中触摸到永恒。当语文老师将我领进书法兴趣班,那支被美术老师反复打磨的毛笔,成了我穿越黑暗的火把。即使窗外批斗声震天,我仍能在横竖撇捺间寻得安宁。 下乡务农的日子,锄头在黄土地上刨出的每一道沟壑,都刻进了生命的肌理。收工后,我用树枝在沙地上练字,将心事刻成油印传单。1977年回城的汽笛声,不仅带来了国营单位的工作,更点燃了高考的希望。虽然首次落榜,但电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让我在政工与财务的案牍间,始终为书法保留着一方天地。 </p> <p class="ql-block">真正与书法血脉相融,始于1988年的上海艺术专修函授学校。沈鸿根先生的笔墨在信笺上流淌,让我如饥似渴地吮吸养分。只是初入书坛的路布满荆棘——付费入选的典集成了骗局,硬笔书法大赛的奖励作品集的获得,硬是要在归途中遗失一件羊毛线衣作为代价,更添几分荒诞。但这些插曲,反而让坚持更显珍贵。 1992年的车祸像一道惊雷劈开生活。躺在病床上的日子,疼痛与绝望交织,是家人的体温与朋友的鼓励,将我从深渊边缘拉回。此后的人生如同书法中的飞白,有断裂,更有重生。深圳的两次往返,从书法教学到举办个人展览,从编辑图书到运营公众号,命运的转折总与笔墨相连。当弟子的作品获奖,当我的文章登上文学网站,那些曾经的苦难,都化作了纸上的筋骨。 </p> <p class="ql-block">此刻坐在书斋,看夕阳为窗台的毛笔镀上金边。七十年光阴,竟浓缩在横竖撇捺的起承转合间。书法早已不是简单的技艺,而是流淌在血脉里的呼吸。它让我在浮躁的时代守住本心,在岁月的褶皱里酿出回甘。站在古稀之年的门槛回望,那些坎坷与荣耀,都成了生命长卷中最生动的笔触。未来的日子,我仍愿以笔为舟,在墨香里继续书写,让晚年的余晖,晕染出更绚烂的篇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