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望溪——被遗忘的世外桃源

@一杯清茶

武陵西南三百里，有溪隐于沅水之畔，乡人谓之夷望。乙巳春暮，余自武汉驱车，后转常德而往。恰逢细雨方歇，远山缠素雾，车辙盘折入云，似凌虚踏浪而行。正恍惚间，一高坝横亘眼前，吾暗喜高呼：“夷望溪至矣！”

沿溪辗转十余里，两面夹山，取乡道而行，终见一小镇码头，舍车登船，见溪水平缓不急，渐行渐澄。篙师笑指青冥处："此水心岩也。"仰观绝壁千仞，孤峰突兀凌霄汉，石纹斑驳若仙人挥毫泼墨。船行渐深，两岸峭壁叠嶂，有石笋破水而立者，有钟乳垂珠欲滴者。弃船登岸，攀崖及巅远眺，胜景如斯，暗自曰:“好一处世外桃源！”。

复登船沿溪而行，忽见数椽茅舍依崖而筑，炊烟袅袅与山霭相和，童子骑牛隔岸歌，其声清越穿林樾。

再行二三里，溪面豁然开阔。西岸石壁斜出如鹏翼，日光透隙洒金屑，岩罅间古藤垂绦，时有山鹊振翅掠波，翼尖点水作连环珠。东岸白沙如雪，老妪浣衣杵声与溪韵相答。忽见渔舟自芦荻中出，老叟银髯飘飘，投网若舞，网起时银鳞跳踉，映日生辉。

船入支流，水愈清浅。篙师以楫叩舷作金石声，笑谓："此乃石鸣滩也。"俯察溪底，皆五色卵石宛转，青若琅玕，赤如玛瑙，白似羊脂，日光透波照之，恍然水晶宫中缀珍宝。滩头野桃数株，落英逐流，竟成胭脂水。

日影西斜时，船抵明月岩。但见穹窿覆水，石窦通明，穹顶石髓凝结，或如璎珞垂旒，或似琼苞待放。水气氤氲成雾，经斜晖折射，幻作七彩霓虹。岩隙忽传幽香，寻之乃野兰生于石罅，素萼含露，芳沁心脾。

暮色四合，归船载月而行。两岸峰峦化作墨影，唯闻夜鹭偶鸣深涧。回首望水心岩，皎月恰悬峰尖，宛若鲛人擎明珠照夜航。篙师击棹而歌："夷望溪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夷望之石奇兮，可以砺我志。"余闭目卧听，但觉清风满袖，水月入怀，浑忘今夕何夕。

嗟乎！自武陵渔人失桃源后，世人多谓仙境难再觅。然则天地大美，岂独桃花源耶？若此溪隐于武陵余脉，得造化钟灵，聚山川毓秀，樵歌渔唱自成太古之音，岂非桃源别境乎？惟愿此间长存烟霞本色，莫使尘嚣污清流也。

是夜宿于溪畔农舍，卧听窗外流水漱石，叮咚若玉磬相击，恍惚如卧星河。披衣推扉，见皓月当空，千山镀银，四野寂然无声，唯见溪中星月交辉，私语切切。忽忆东坡“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之语，莞尔会意，遂挑灯展卷，录此日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