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记忆里的那个乡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走向衰亡的呢?</p><p class="ql-block"> 当勤劳善良的村民客死他乡;当年过花甲的挑客们在蜿蜒的山路上苟延残喘;当樵夫困居乡野老无所依;当篾匠精心编织的竹篮无人问津;当一件件精致称手的农具在阁楼上化为腐朽;当老屋的菜园变作他人的新宅基地;当平整的水泥公路掩盖了村里唯一的水渠;当所有的水田都变成了旱地,而旱地则在“退耕还林”中变成经济林;当驭牛老汉和他的耕牛相依为命;当木匠被锯掉了三根手指沦为残疾;当父亲离世;当母亲改嫁;当我寄人篱下并在孤独中慢慢长大;当我承受了生命的重击并逐渐看到了生活的真相;当我终于踏上背井离乡的列车最后一无所成;当我在现实面前低头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和卑微;当我终于鼓足勇气踏上故乡的土地,面对老屋的废墟;当我在新年的鞭炮声中踏着雪出现在亲人的坟墓前;当故乡的河流不再清澈,开始变得浑浊、干涸;当故乡的土地上不再有牛羊的嘶鸣,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烟草;当故乡的山坡上不再有农夫的吆喝,取而代之的只是肆无忌惮的野草和一座座崭新的坟墓;当一些陌生的面孔活跃在村庄里,一些外地的车辆也在故乡的道路上扬长而去,站在故乡的桥梁上时,我像极了一个外地的女婿。</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山峦还是那么青绿,故乡的天空还是那么蔚蓝,故乡的云朵还是那么轻柔。只是我乡音已改,那种亲切的归宿感也荡然无存。故乡在我的眼里,变成了太虚幻境,它美好但又显得荒谬虚无,熟悉却又显得荒诞不经。回到故乡,我依然是一个被放逐的游子:心灵无处归依,精神无所适从,故乡好近,却又那么遥不可及。</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随着记忆里的那个故乡一起消逝的,还有我那纯真而又青涩的童年,平淡而又弥足珍贵的记忆。所以,乡村消亡史,也是八零后九零后的童年消亡史,青春消亡史,迷茫史,成长史,奋斗史;更是六零后、七零后等老一辈农民的耕耘史、抗争史、血泪史。</p><p class="ql-block"> 如果一切注定的消逝都应该被遗忘,那么存在的意义何在?我们回顾过去,反思过去,是为了观照现在,指引未来。老一辈乡村原住民用尽毕生之力,助推我们摆脱了土地。但我清楚的知道,故乡的山峦和河流,早已化作我们的血肉筋骨。在梦里,仍萦绕着亘古不变的绿水青山,闪烁着亘古不变的萤光星火。我们将带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希冀继续耕耘下去,毕竟,我们就是他们播下的最后一颗种子。</p><p class="ql-block"> 当然,不管我们终将走向何方,只要我们心中仍热爱着乡村,那么中国的乡村将永不消亡。它既可以在我们的画里,也可以在我们的歌里,还可以在我们的心中持续发光发热,温暖着我们寂寞的旅途,冰冷的文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