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河拾影

止水孤鱼（郝秀琴）

玉河拾影

作者：郝秀琴

一、 晨光里的邂逅

"五四"的晨光漫过地安门站东街的飞檐，我循着导航地图的虚线，与三路公交车的颠簸同频共振。下车北行百余步，青砖灰瓦间忽现一脉幽碧，褐黄石壁上的鎏金刻字呈现在眼前——"通惠河玉河遗址"。再看邻石"澄清中闸"的铭文里，我才明白，原来这是元代水利专家郭守敬建造的重要水工建筑物。“澄清闸”是元世祖忽必烈赐名。七百年前的水利图卷渐次舒展：郭守敬的青铜罗盘曾在此校准水位，元世祖的赐名诏书化作石闸上的青苔。河堤两岸，柳丝垂帘，青砖灰瓦，游客稀疏，垂柳织就的帘幕下，正是与旧时光幽会的佳期。

二、南北对望的石桥

河上有南北两座汉白玉石桥如月牙对望，河水漫过桥孔，倒影在涟漪中碎成元代的瓷片。我仿佛看到了忽必烈的仪仗从桥面碾过，辇轮声里落下"通惠河"的御赐之名。郭守敬的铜壶滴漏在此校准过漕运的脉动，马可·波罗笔下的"东方威尼斯"正从这粼粼波光里启航。而今水纹间浮动的云影，曾否还记得漕船桅杆划破的天际线？

三、故道与古道

汉白玉界碑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玉河故道"四字如未愈的疤痕。为什么叫“玉河故道”而不叫“古道”呢？我凝视着界牌，脑海里又呈现出许多不解之谜。从度娘那里得知，原来，玉河在石桥下打了个盹，河床便沉淀出两个时空的褶皱。当元大都的漕船在此卸下最后一粒江南米，郭守敬的测水尺化作岸柳的年轮时。只有河道碑的苔衣知晓秘密："古道"是驼铃踏出的年轮，而"故道"是河流蜕下的蝉衣——前者凝固着跋涉的轨迹，后者流淌着消逝的体温。

当河水在明城墙下改道西行，遗落的旧河道便成了大地珍藏的脐带。"故"字里藏着河流的迁徙史：它是母亲河剪断的脐带，是水脉写给陆地的遗书，更是京都肌肤与经络中永远结痂的伤口。

什刹海的波光漫过界碑时，我听见水文志在低语："古道"是活着的记忆，而"故道"是死去的动脉。那些被填埋的河道在柏油路下依然搏动，每逢雨季便从下水道涌出前世的呜咽。激流中的石桥突然颤动，七百年前的涛声从桥拱渗出。那些被称作"故道"的河流，原来都是走失的水魂，在混凝土森林里寻找着归海的路径。

四、胡同里的运河

曾作为大运河千里漕运的最后一段在胡同中蜿蜒，因此被称为“胡同里的运河”。那么，这一带在几百年前，是不是也像威尼斯水城一样，人们会撑着一根竹竿，驾着一叶木筏，在胡同里穿行……不然，如今的什刹海和北海只隔一条马路，而拐棒胡同和雨儿胡同却只隔着一座桥？

在元代星象师测绘的舆图上 ，什刹海、北海与玉河原是流动的星轨，共同构成大都城的水脉经络。郭守敬开凿的通惠河如银线串珠，将玉河化作连接漕运终点与皇家禁苑的血管——积水潭（今什刹海）吞吐着江南漕船，金水河则引太液池（今北海）碧波润泽宫阙。那时的玉河确如青罗带，束起整座京城的水系腰身。

但"胡同里的运河"称谓，实为时空褶皱里的诗意倒影和隐喻。当明清城墙不断延伸，玉河如同被蚕食的丝绸，在街巷夹缝中愈显纤瘦。原本三十丈宽的漕运主脉，渐渐瘦成穿行屋舍间的细流。所谓"胡同里的运河"，恰似琥珀里的虫骸，凝固着城市吞噬河流的某个瞬间。

而今走在银锭桥上，仍能听见水系在地下絮语。当每年的春雷震响时，什刹海的游鱼会顺着暗流游过北海闸口，它们的鳍偶尔触碰到的，或许是玉河故道沉在柏油路下的脊梁。那些被分割的水域，从未真正离散。

五、雨儿胡同和拐棒胡同

在北面那座桥的两段，是两条胡同，一条叫雨儿胡同，另一条叫拐棒胡同，两条胡同在玉河两岸对镜梳妆：雨儿胡同西口的砖雕上，浪花纹样暗合着昔年水势；拐棒胡同的弯道里，沉船瓷片在夯土中相拥而眠。石桥上的裂痕是岁月的针脚，将漕运史诗缝进市井烟火。

雨儿胡同呈东西走向，东起南锣鼓巷，西止东不压桥胡同。明朝时称“雨笼胡同”，清朝时期更名为“雨儿胡同”。在元代，雨儿胡同是大运河玉河故道旁的重要区域，漕运兴盛时，这里河道宽阔，船只穿梭，两岸店铺林立，一派繁荣景象。清代以后，随着漕运的衰落，玉河逐渐变窄，雨儿胡同也逐渐从繁闹回归平静，成为普通百姓的居住地。

如今， 雨儿胡同的槐荫下，六百岁的老柳将枝条探入水中，钓起一串前朝的涟漪。忽有轻风掠过，卷起明清的繁华市井。码头上，漕船正卸下江南的丝绸，青石板上马蹄声碎；酒旗招展处，书生蘸着运河水写家书，船娘鬓边的茉莉随波流转。

拐棒胡同因从东不压桥开始南北走向的玉河故道过了这里就要转为东西走向，胡同也在这里拐了个弯，形状酷似拐杖而得名。拐棒胡同在清代属正黄旗驻地，曾是八旗子弟的聚集地。这些八旗子弟肩负着守卫皇城的重任，拐棒胡同也因此带有一丝威严和庄重的气息。随着时代变迁，朱门内，八旗子弟的箭镞已锈成门环，胡同转角处，可有遗落的白玉扳指？那半截露出路面的拴船石，恰是故道写给行人的密码——它记得自己曾是水做的筋骨，记得每一朵浪花都驮着半部漕运史。东不压桥头的明代界碑上，"水至此折三湾"的刻痕里，藏着船工号子撞碎在四合院影壁的回声。

最奇妙的证据藏在拐棒胡同的月亮门里。某户人家翻修地窖时，曾挖出半截元代沉船的桅杆，碳化的缆绳与胡同地基的碎瓷缠作一团。考古学家说，此处原是玉河急弯处的码头。

雨儿胡同与拐棒胡同如同运河遗落的两枚玉珏。虽然被玉河隔开，却因水系而紧密相连，共同承载着北京城的历史记忆和文化底蕴。不仅是玉河的交通要道，更是连接历史与现在的纽带。几百年前的玉河两岸一定是车水马龙、店铺林立，船只穿梭其间，居住在雨儿胡同和拐棒胡同的人们，每天都会在桥上相遇，互相问候；也许，这里曾是恋人约会的地方，他们在桥上依依惜别；也许，这里是商人交易的场所，他们在这里交换货物，商讨合作；也许，这里是文人墨客汇聚之地，他们在这里吟诗作赋，挥毫泼墨，留下了许多不朽的篇章。

离开玉河时，我心中充满了感慨。玉河不仅仅是一条河流，它更是一段历史的见证，一片文化的传承。我期待着以后能有更多机会深入了解这条河，挖掘更多关于它的故事和传说，去感受这片土地所蕴含的无尽魅力。

西沉的阳光漫上河沿时，什刹海的波光在不远处招手，玉河便在此处收住脚步。将光阴的碎银存入河床。那些沉在水底的铜钱、瓷片与船钉，正在等某个晨光熹微的时刻，化作粼粼波光里的星辰。

我数着桥面磨损的石阶，向玉河挥手告别，石缝里盛开的蒲公英忽然飞散，七百年前的盐粒乘着飞絮，落进画家未干的写生册里——雨儿胡同13号的齐白石故居，窗棂上虾须正蘸着运河水，在宣纸上洇开新的年轮。

读者精彩评论

时光长河里的文化拾贝，——读《玉河拾影》有感

作者简介：

郝秀琴，网名止水孤鱼，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实力派女作家，诗人。毕业于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09级文学研究班。

著有长篇小说《倒流水》（上中册）《雪伦花》《孤独的羊城》《参商情缘》《直销难民》《血之梦》《浮云若梦》。散文集《漂泊羊城》《色彩流动的河》《等你，在最初的地方》《韶华之约》《六合琴声》《隆盛庄记忆》及诗歌集《杯底世界》等15部著作。亲自主编隆盛庄系列丛书12部（16本）。多次荣获国家、省、市文学大奖。

多部作品被国家图书馆、现代文学馆、清华、北大、哈佛大学、普林斯顿、麻省理工等名校图书馆收藏，还被世界五大图书馆之一的纽约公共图书馆收藏。

美篇编辑：止水孤鱼

美篇摄影：止水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