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秋山带夕阳——寇准从举头红日近到 雪销春水长之风烈人生 “大宋风烈”寇准 一一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山翁

“大宋风烈”寇准

一一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寇准（961-1023年），北宋政治家、诗人，一代名相，真宗即位后，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字平仲，华州下邽人，寇湘之子。宋仁宗下诏为其立神道碑，并亲于碑首撰“旌忠”，复爵莱国公，追赠中书令，谥号“忠愍”，故后人多称寇忠愍或寇莱公。与白居易、张仁愿并称“渭南三贤”。寇准出生书香世家，寇湘（五代十国时后晋的状元，家学渊博）之子，年少时才智超群，19岁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历仕太宗、真宗两朝，仁宗朝初遭贬谪，劝太宗帝立储，辅真宗澶渊之盟，御敌保国，且蒙冤遭贬。寇準早操政柄，性豪奢，为人耿直敢言，正气凛然，一生大起大落，两次拜相（997年、1004年），（1019年）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三次被贬，最后客死于“不懂为官之道”，然而所到之处百姓均称之为“寇青天”。寇准是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其诗以即兴写景、抒发情感和具有政治抱负而又淡雅朴素见长，与宋初山林诗人潘阆、魏野、“九僧”等为友，诗风近似，列为晚唐派，重诗轻词，其诗阔大遥远清新自然，其词细腻伤怀离愁别绪。

寇准是一颗光芒炽烈却又充满矛盾的星辰，是澶渊之役中力挽狂澜的铁血宰相，也是醉心诗酒、性喜豪侈的文人。他曾以"举头红日近"的少年意气叩击青天，亦在贬谪中低吟"孤臣牢落鬓先华"的暮年悲凉。其诗词如一面棱镜，折射出大宋士大夫的精神特质，以诗心铸剑，以骨血书史，将个人命运与大宋帝国兴衰熔铸为永恒的"风烈"传奇。

举头红日近：诗心初绽的少年峥嵘（961—980）

寇准的诗心，始于华山之巅的一声童吟。七岁随父登华山，面对云海红日，脱口成诗《咏华山》，这首看似稚嫩的作品，暗合了北宋初年“右文抑武”的时代脉搏。寇准出身华州士族，祖父寇延良、父亲寇湘皆为前朝名臣，家学中的“忠君体国”思想，与太宗朝的文官政治相互激荡，让“举头红日近”不仅是地理视角的仰望，更成为新兴士大夫“致君尧舜”的精神宣言。19岁科举时，拒绝虚报年龄以博帝王青睐，《华山》诗中“不欺天”的童真，淬炼成“不欺君”的政治伦理。980年太宗亲试进士，见寇准"丰神秀伟，应对敏速"，特擢甲科，授大理评事、知巴东县。初任巴东知县，面对峡江荒渡，写下《春日登楼怀归》，表面是摹写巴东的寂寥江景，实则是以“孤舟”自喻，这叶拒绝随波逐流的扁舟，早已预见了未来“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独宿命。还将“以诗布政”的理念融入初仕实践，展现出少年士子“为生民立命”的担当。

徇节重丘山：诗骨峥嵘的朝堂剑气（980—1004）

寇准的诗词，是大宋帝国危局的文学镜像。991年天下大旱，太宗问政，寇准引《洪范》“天人感应”直指“刑罚失平”，触怒太宗后，他，在《述怀》中写下“徇节重丘山，无为轻此生”，以屈原式的孤愤，将“文死谏”的传统熔铸为诗魂。寇准《边春》诗中“边兵春尽回，独上单于台”的苍凉，正是对“重文抑武”国策的深刻反思。1004年的澶渊之役，是寇准政治生涯的巅峰，亦是其诗骨最璀璨的绽放。在《契丹陷瀛州》中痛书“家山万里外，休戚一般同”，以民本思想驳斥逃跑主义，最终促成“澶渊之盟”，换得宋辽百年和平，而寇准的刚猛作风，从此成为士大夫"以道抗势"的精神标杆。

江南春尽离肠断：诗境沉郁的贬谪哲思（1004—1023）

澶渊之功，让寇准的声望达到顶点，却也埋下了悲剧的伏笔。1006年王钦若在真宗面前进谗，寇准随即被贬知陕州。第一次贬谪拉开了寇准"三起三落"的序幕。第二次贬谪（1019年）贬道州司马，途中作《江南春》以江南烟柳写政治失意，被《苕溪渔隐丛话》评为"寇公晚年最得意之作"。第三次贬谪（1022年）贬雷州司户参军，途经广西宜州，作《春日怀归》仍以"子规啼血"自喻忠谏之诚。雷州绝唱《寓居》到遗诗《病中诗》“发白徒垂泪，无成可奈何”，将一生未竟之志凝为永恒的精神图腾。

一半秋山带夕阳：诗魂涅槃的矛盾超越（1023）

寇准的人生是北宋士大夫精神的矛盾镜像：他"家蓄歌妓"却三十年不营私宅，"簪花走马"却"眼观千家状"，这种"奢靡"与"清廉"的悖论，恰是大宋"高薪养廉"政策下士大夫的生存困境。以《书河上亭壁》"一半秋山带夕阳"的萧瑟，隐喻帝国黄昏，用诗酒放浪抵抗朝堂虚伪，在"外儒内道"的分裂中，完成对时代的深沉质疑。更深层的撕裂，在于儒家理想与皇权现实的博弈。但他的超越在于，将个人悲剧升华为精神丰碑。天圣元年，寇准病逝于雷州，归葬途中"枯竹生笋"的传说，暗合传统文化对忠臣"虽死犹生"的想象。

从“举头红日近”的少年狂傲，到“一半秋山带夕阳”的暮年苍凉，其生命始终在“仕”与“隐”、“刚”与“柔”的张力中震荡。寇准是敢逆龙鳞的直臣，也是醉赏清歌的凡人；是澶渊之役的定海神针，也是雷州竹庵的孤独诗人。这种多面性，成为士大夫“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象征，最终在历史的平仄中凝成"以血为墨，以骨为笔"的精神绝响，更是大宋文明留给后世最动人的风烈人生之精神丰碑。寇准的一生，是北宋士大夫“以诗言志、以政行道”的典型缩影，其诗词是政治生涯的镜像一一得意时，诗中流淌着“致君尧舜”的豪情；失意时，词里沉淀着“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孤忠。寇准的诗心与政途，最终在历史的平仄中，凝成一句永恒的回响：“敢叫青白照乾坤”，这既是他对自己的期许，也是后世对这位“宰相诗人”的最高礼赞。

1.《春日登楼怀归》

高楼聊引望，杳杳一川平。

野水无人渡，孤舟尽日横。

荒村生断霭，古寺语流莺。

旧业遥清渭，沉思忽自惊。

一一作于980年，时年19岁的寇准进士及第后，初任峡州巴东县知县。作为初入仕途的青年，寇准远离故乡陕西，在巴东的崇山峻岭间治理政务。春日登楼时，眼前的荒村野渡、孤舟流莺触发了他对故乡的思念，遂成此诗。前三联纯然写景，却层层递进地渲染出孤寂与乡愁，首联以“高楼引望”总起，“杳杳一川平”勾勒出视野中广袤无垠的平野。 颔联聚焦近景，化用韦应物“野渡无人舟自横”，但以“孤舟”“尽日”强化了渡船的孤寂与时间的漫长。颈联转向黄昏时分的动态一一荒村炊烟时断时续，古寺深处传来莺啼。炊烟暗示人间烟火，莺啼带来春日生机，却反衬出诗人的孤独。从“聊”到“惊”的心理转折，尾联点明主旨， “聊”字暗示登楼本为排遣闲愁，并非刻意怀归； “惊”字则揭示诗人从沉思中惊醒，意识到自己仍身处异乡的心理落差。这种“闲情—触景—思乡—惊觉”的情感链条，将游子的乡愁表现得含蓄而深沉。

2.《咏华山》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举头红日近，回首白云低。

一一此诗为寇准七岁时即兴之作，展现了其早慧的诗才。诗中以“天”“山”“红日”“白云”为意象，通过对比与夸张手法，将华山的巍峨峭拔推向极致。“红日近”“白云低”的视角转换，既符合儿童登高望远的真实体验，又暗含“欲穷千里目”的人生哲思。此诗被章太炎称为“气象阔大，不减盛唐”，成为后世童蒙教育的经典。

3.《踏莎行·春色将阑》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红英落尽青梅小。

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

菱花尘满慵将照。

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一一作于991年被贬青州期间，借闺怨暗喻仕途坎坷。上阕以“红英落尽”“雨蒙蒙”等意象渲染暮春凋零，暗喻青春流逝；下阕“菱花尘满”“长空黯淡”则通过闺阁女子的慵懒与天地的苍茫，将个人离愁升华为对人生聚散的哲思。清代词论家况周颐评其“情致缠绵，得花间遗韵”。此词后被明代戏曲家汤显祖化用入《牡丹亭》，足见其艺术穿透力。

4.《书河上亭壁》

岸阔樯稀波渺茫，独凭危槛思何长。

萧萧远树疏林外，一半秋山带夕阳。

一一作于被贬河阳期间（998年），亦说作于1004-1007间，时值寇准力主抗辽、促成澶渊之盟后被贬陕州。以黄河为背景，展现了谪宦的孤寂与豁达。首句“岸阔樯稀”勾勒出黄河的雄浑与苍凉，次句“思何长”点明愁绪，却以“危槛”的高旷之势消解悲情。末句“一半秋山带夕阳”堪称神来之笔：夕阳将秋山分为明暗两半，既是实景描写，又暗喻诗人在困境中保持光明心态的人格特质。此诗被王士祯评为“宋初绝句第一”，其构图与王维《辋川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5.《阳关引·塞草烟光阔》

塞草烟光阔，渭水波声咽。

春朝雨霁，轻尘不起，征鞍发。

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

动黯然，知有后会甚时节？

更尽一杯酒，歌一阕。

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

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

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一一送别之作，作于长安渭桥送别友人之际，化用王维《渭城曲》意境。上阕“塞草烟光”“渭水波声”营造出苍茫的边塞氛围，“轻攀折”三字将离愁具象化为折柳动作；下阕“叹人生”直接抒情，却以“共明月”收束，将个人别绪融入天地永恒。这种“以豪放之笔写婉约之情”的手法，展现了寇准词作刚柔并济的特点。明代文学家杨慎称其“词意高古，不减唐人”。此词化用王维《渭城曲》，为边塞送别之作。

6.《柳》

晓带轻烟间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

长条别有风流处，密映钱塘苏小家。

一一此诗为咏物佳作，借柳抒怀。“苏小”指南齐歌伎苏小小，历代文人常以其象征自由不羁的精神。寇准身处官场，借柳影“密映苏小家”表达对隐逸生活的向往。通篇不着“柳”字，却以“轻烟”“深翠”“长条”勾勒柳姿，与贺知章《咏柳》的直白形成对比，尽显含蓄之美。“苏小家”暗含对官场束缚的厌倦，与白居易“何处春深好，春深妓女家”的放达异曲同工，展现寇准“身在庙堂，心在江湖”的矛盾心境。

7.《江南春》

波渺渺，柳依依。

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

一一此诗为晚年谪居雷州时所作，亦说作于1004年前，任枢密副使时。以江南暮春的迷离景色，寄托对故乡的思念与政治失意的怅惘。前四句以“波渺渺”“柳依依”等叠词、意象勾勒江南春景，后二句点出“离肠断”，景语皆情语。以景寓情：“蘋满汀洲”化用《楚辞》“采蘋赠远”典故，写盼归而不归，既含个人乡愁，亦暗指对国家安定的渴望，将个人离愁升华为对理想失落的感慨。清代贺裳称其“语淡而味终不薄”，体现了宋诗“以意胜形”的审美追求。

8.《塞上》

春风千里动，榆塞雪方休。

晚角数声起，交河冰未流。

征人临迥碛，归雁别沧州。

我欲思投笔，期封定远侯。

一一作于青年时期，诗中“投笔”“定远侯”化用班超典故，表达其投笔从戎，建功立业的抱负。“榆塞”“晚角”“迥碛”勾勒苦寒边疆，“冰未流”暗示战事胶着，展现北宋初期边塞诗的苍劲风格。末句“我欲思投笔”直抒胸臆，与王维“孰知不向边庭苦”的慷慨共鸣，体现文人“出将入相”的理想。

9.《江南春·杳杳烟波隔千里》

杳杳烟波隔千里，白蘋香散东风起。

日落汀洲一望时，柔情不断如春水。

一一晚年被贬期间所作，诗人远离朝堂，漂泊江南。以“烟波”“白蘋”“春水”构建江南暮色，景中含情，如“柔情不断如春水”将抽象愁绪具象化，被誉为“宋初婉约诗典范”。从“隔千里”的空间阻隔，到“一望时”的瞬间触动，最终“柔情不断”的情感迸发，层层递进，意境悠长。

10.《月夜怀故人》

清夜月初满，藓庭吟更幽。

梧桐疏影老，蟋蟀乱声秋。

旧国情何极，空江思欲流。

故人今底处，危坐独凝愁。

一一作于贬谪雷州期间，时年62岁。诗中“旧国”指北宋朝廷，“空江”象征仕途渺茫。“清夜”“藓庭”营造孤寂氛围，“梧桐”“蟋蟀”以声衬静，时空交融中凸显“思欲流”的绵长愁绪。“旧国情何极”直抒对朝政的牵挂，展现“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