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殇·楞严偈

路过

序…..

冰弦怎载痴魂重，吟也潇湘。

猱也沧浪，却道清商是断肠。

暮春细雨沾湿焦尾琴囊时，

他正用犀角簪挑去七弦间的尘絮。

指尖抚过琴额断纹，

忽触到一道浅凹：

丁酉年霜降夜，她醉后以缠臂金击弦，

龙龈处迸出裂音如鹤唳，

从此「七徽」泛音总带三分喑哑。

此刻风透茜纱窗，卷起《楞严经》页脚，

露出「一切众生从无始来，

迷己为物，失于本心」的判词，

恰似当年她毁琴时溅落的松烟墨，

在龟背断纹上蜿蜒成谶。

仲夏雷暴摧折庭前芭蕉那夜，

他独对「残雷」琴习《幽兰》古谱。

右手「滚拂」如急雨叩瓦，

左手「进复」却滞在十徽处：

彼处正是她当年用螺钿嵌的折枝梅。

忽记经卷所言「耳根圆通，动静二相」，

索性闭目任指甲划过冰弦，

刺耳裂帛声中竟现：

「如一众生未成佛，终不于此取泥洹」经文。

檐角铁马叮当，恍惚是她鬓边步摇摇曳，

而掌心，

「掐起」的泛音，早化作白梅坠入砚池，

在宣纸上洇出观音山那场未落的大雪。

秋分月夜剖开虎跑泉眼时，

他携「玉壶冰」琴，

在冷泉亭弹《潇湘水云》。

「锁铃」指法激起的水雾漫过十三徽，

恍惚见卷六，

「诸可还者，自然非汝」化作游鱼唼喋。

琴轸突然迸裂，青玉残片割破食指，

血珠滴在「凤沼」孔内，

竟与那年她在灵隐寺，

咬破指尖点额妆的猩红重叠。

他苦笑着以「跪指」压弦，

将《楞严咒》十七段偈语揉进「淌下」音，

却不知经中「见眚非病」的玄机，

早被断纹里渗出的血丝写成离卦第六爻。

冬至子时雪压枯桐，

他焚了那张「鹤鸣秋月」琴暖酒。

火舌舔上鹿角霜灰胎时，

「岳山」处突然爆出清越凤鸣，

五十根冰弦在烈焰中翻飞，

如《涅槃经》里说的金翅鸟。

他仰饮杯中琥珀光，

见烟尘里浮出她昔年填的《金缕曲》残稿：

「若许冰弦赎旧诺，肯将情劫换长生劫？」

灰烬飘落经卷卷七，

正覆住「生灭既灭，寂灭现前」八字，

而窗外老梅忽地迸开新蕊，

像极了：

《楞严》二十五圆通里最后的破幻一击。

五更天泛舟捞月时，

囊中只剩半截「梅梢月」琴轸。

他摩挲着雷纹间的血痂，

忽悟经中，「琴瑟箜篌琵琶，

亡机心则妙音现」的真意。

橹声搅碎河心冰镜，

有鲛人般的歌吟从水底浮起：

「七徽断处情弦绝，三劫灰余佛火青。」

他对着雾中残月举杯，才发现杯中盛的，

竟是那年泼在焦尾琴上的梨花酿，

原来《楞严经》十卷玄谈，不过教人看懂，

所有刻骨铭心的宫商调，

到头来都是不曾调伏的野狐禅。

跋……

文山朽木偏生焰，焚了焦桐。

烙了惊鸿，廿五丝缠楞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