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是一部荣获"中国知青作家杯一等奖"的著作,本书作者与本圈读者是同时代的命运共同体。</p><p class="ql-block"> 第十三章</p><p class="ql-block"> 近来,左眼蒙着一层脏兮兮的纱布成独眼龙状的王世成总跟我套近乎,一见到我不是递上一支卷烟,便是抓一把毛磕(瓜子)硬塞进我外套的大口袋里。我想回绝都很难,为了借干活歇气期间能看会书,我在自己所的外衣上都缝了一个能装下一本书的大兜子,因此,大家又送了我一个绰号"老兜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山水之间也"。我知道他的用心良苦,是想通过我成全他和刘玉华的美事。 王世成是全村唯一的铁路家属,他父亲是负责途经王游房的百公里内的铁路线路巡道工,他从吉林省梅河口市铁路中学毕业后,也就成为全村仅有的"返乡青年"。由于有文化能说会道干活勤快家境又好,王世成刚回村就当上了大队青年队长兼团支部书记,在村里也是一个能呼风唤雨响当当的人物。他就像水稻田里吸人血的蚂蟥一样早就盯上了刘玉华,并借助自己的特定身份,白天劳动时总给刘玉华"接垄"(铲地时每人一条垄,先铲到头的人接没铲到头的),傍晚借发展入团积极分子之名总找刘玉华谈话。</p><p class="ql-block"> 我特别厌恶他那狐假虎威的派头,但又不敢公开得罪他,每当看见他来青年点,我便以点长的身份召集同学们都坐在炕头上开会,直到他等得不耐烦灰溜溜地走掉为止。</p><p class="ql-block"> "我说老兜子,你老和我兜什么圈子,我一去你就“摆龙门阵”,你不想进步了?"王世成边往我衣兜里塞毛栗边板着个脸责问我。</p><p class="ql-block"> "你也甭跟我弯弯绕,我知道你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没安好心"我回击道。</p><p class="ql-block"> "好,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王世成愤恨将塞进我兜里的毛磕又掏了出来扬了一地。</p><p class="ql-block"> 翌日清晨,在大队部门前安排生产任务时,王世成当场宣布:老兜子为清扫粪便小组长,今后负责带领全大队十几名"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专门清除全村公共厕所的粪便。他还拍着我的肩膀嬉皮笑脸地说:"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当代农村的时传祥"。</p> <p class="ql-block"> 当长着一双倒三角眼的王世成摘掉了戴在脸上的纱布,照着镜子一看发现自己的左眼更斜了,从左眉头到下眼脸的整个眼框都呈青紫色,其间还有几个深深的黑点,自己成了半"熊猫脸",堪比水浒里的"青面兽"扬志。他询问村赤脚医生回答说"是糊面止血的淤泥渗进毛细血管后的皮下组织反应,无法处理且跟随他终生"后,操起刘玉华砍伤他留存下来的那把镰刀,像疯了一样,在收工途中回青年点的路上截住了刘玉华,连推带拽地将她劫到了他家里。闻听此讯的知青点像炸开了锅,在激烈的争辩中分成两派,一派以点长张有志为首的"主和派",主张找王世成好好谈谈放回刘玉华,一派以副点长我为首的"主战派",主张去王世成家狠狠地教训王世成一顿再把刘玉华抢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和刘玉华除了是同学外,还是邻居。她家住在我家上坎土丘处的矿区家属棚杈区,她很小的时候随着她母亲改嫁给他那当矿工的继父。当她母亲又生下两个男孩后,性情暴戾的继父经常打她。本来学校已定下了她留城,但为摆脱继父的虐待,在她的强烈要求下才下了乡。她母亲和我母亲都在抚顺炭黑厂工作,临下乡时,她母亲一再嘱咐我照顾好她。刘玉华只背着一个薄薄的行李卷来到农村后,我把自己装书的大箱子倒了出来送给她,为此,我们俩人走得很近。小男出事后,女知青都跑回城,唯有她自己留了下来。春的初六夜里,她就第一个赶回了青年点,使断伙的青年点又起炊烟,也使我们俩人成为"患难之交"。正当我们两派争吵的不可开交之际,闯来路书记来到青年点,他斩钉截铁地说:"有我在,谁也不许胡来,知识青年和贫下中农是一家人,现在解决问题的关节点,在于刘玉华的态度"。闯书记领着我和张有志来到王世成家,结果出人意料却又在意料之中,刘玉华当着老王家一家人、闯书记、还有我们两个知青代表说:"我宁可下嫁给农村人王世成,也不愿回到城里的继父家,我认了,这就是命呀!"。就这样,刘玉华当晚就搬到王世成家给人家做了媳妇。临走时,她将我送给她的木箱子还给了我,拉着我的手哭了,还将她最爱读的唯一的一本书,俄国作家奥斯特诺夫斯基所着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送给了我。</p><p class="ql-block"> 刘玉华成为王世成媳妇的第二天,我就被解除了"清除粪便小组长"的职务。</p> <p class="ql-block"> 第十四章</p><p class="ql-block"> 我已经整整三年多没有回市里的家了,我每天都在思念与仇视的内心厮斗中煎熬着。当我作为县革命委员会的敲定的"与反革命家庭决裂的优秀下乡知识青年典型",在县俱乐部讲用时,守着台下的上千人,面对台上的毛主席巨幅画像,像赴死就义的壮士一样,举手发誓后,就义无反顾地走上与生育我的父母彻底断绝关系的革命征程。接着,我又被评为"抚顺市与反革命家庭决裂的优秀下乡知识青年典型"后,我曾三次去市里讲用,家就近在咫尺,也没有踏进家门。草市公社知青办主任薛文良戏说我这股劲头与古时"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有一拼。说起容易做时难,对一个自幼生长在城里不满20周岁的小青年,在与家庭决裂中,不光是形式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折磨;不仅是政治上的,还有经济上的考验。尤其是冬春两季青黄不接的时候,每天劳动强度大肚里又没有油水,知青正值长身体的年龄,每月全靠家里寄来的几元钱买点饼干充养分。那时各种物资极度匮乏,连发面蒸馍的面碱都没有,一日三餐都是死面粗粮玉米大饼子蘸着咸盐水下咽。大饼还要趁热吃,要是冬天吃凉大饼子根本啃不动犹如铁打般坚硬,这种两头尖中间粗的干粮被我们称之为"大铁饼子"。我们青年点就发生这样一件真事:正吃饭之际,两名男女青年动起手来,吃了亏的女知青将手中的大饼子甩向男知青的头部,生生将男知青的额头打开了一大血口子。即便是这样恶劣的伙食,开春时还供不上溜,知青们总往回跑赖在城里不回来。而我却为体现彻底与家庭决裂,一直将母亲的汇款还有没开封的信件都退了回去。断不了的血缘我就给自己断了经济来源,全靠一年到头的工分结算扣掉口粮钱的余款维持最低的生活,确切说维系生存。生产队的工分计算也分三六五等,一等劳力每天挣10分,二等的8分;饲养员车把式属固定工种,每天挣11分;打头的(领着干活的)系特等工,每天挣12分;生产队长挣的最多,每天14分;大队会计,水稻技术员属技术工种,挣固定的全年工分。</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的人大多朴实无华且对伟大领袖怀有无限的忠诚,我时刻牢记着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广阔天地里是大有作为地"教导。至从被评为市、县优秀知青典型后,百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荣誉,便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专挑最最累最脏的活干,如寒冬大年初六第一个拉车下地送肥,初春栽稻苗为了出活光脚趟在残存冰碴的泥水,酷夏带头跳进厕所大便池掏粪,入秋顶着大暴雨主动跑到场院(堆放秋粮的场所)抱秸秆蒙盖粮仓……在付出超常的努力后,我终于获得了全村贫下中农的认可和赞许。"牺牲的本身就是报酬",下乡的第二年,我被选为打头的,第三年,我被县里下派村里的学大寨工作组推荐为青年队长,顶替了犯有错误的王世成(此事后面交待),还光荣地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据大队团支部书记贾小红讲,我破了全县"黑五类子女"入团的先例。那时,大多知青和农户干一年活赚的工分还不够买口粮,我却略有节余。上秋后,我白天领着社员干活,夜间被委派到全村人最信任的岗位﹣﹣看场院,月月出满勤,天天又挣两份工分。春节前,大队部门前宣传板上贴出的社员全年工分"公开告示"上,我赚的工分在全村名列前茅,高达5500分。那时我们大队的一个工分折合1.5分人民币,我全年挣了82.5元,相当于一个半农村劳动力的报酬。</p><p class="ql-block"> 经济上的独立并没有减轻我思念家乡,想念父母的痛苦。每当同学们从城里回来,吃着从家中带回来的糕点,糖果甚至咸菜都能勾起我的美好回忆。夜幕深沉时,躺在被窝里,默黑中,同学们唠起家常是那样的亲近,但对我却像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不知不觉中泪水浸透了我的被角,我的枕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