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铜镜里游过第七朵云时，老牛数清了鬓角新生的白发。这块陪嫁铜镜蒙尘多年，今晨却被小孙女当成玩具翻了出来。镜面斑驳处恰巧落着簇蒲公英，银丝从锈色里钻出来，倒像是从铜绿中开出的花。</p><p class="ql-block"> 快递盒里的智能手机泛着冷光，女儿视频里说："爹，给您换了最新款，能拍4K的。"老牛攥着这铁疙瘩走到晒场，摄像头对准啄食的麻雀，惊飞了三十年前粮站墙头的奖状——那些印着"先进生产者"的金边纸片，早被母亲糊了窗户，如今正在老屋窗棂上慢慢蜷曲。</p><p class="ql-block"> 向日葵低头理妆时，老牛终于找到合适的自拍角度。这亩金黄花田是去年荒废的玉米地，种子撒下去时只当喂鸟，谁知它们长得比孙儿的增高鞋还快。镜头里他的皱纹与花盘纹路竟有几分相似，都是日头烙下的年轮。风过时黄花与银发齐舞，快门响动的刹那，恍惚看见三十五岁那年的自己正在粮垛上挥汗，工装背心上的"战天斗地"早褪成了米白色。</p><p class="ql-block"> 井台边的城里青年支着三脚架拍延时，他夸老牛的绛红棉袄在青砖背景里像块朱砂印章。"您年轻时肯定特要强吧？"他递来柠檬水，吸管上凝着水珠。老牛指指他镜头里搬运米粒的蚂蚁："你看这些小家伙，年轻时能扛起自己三倍重的食粮，老了就在洞口晒晒太阳。"</p><p class="ql-block"> 拆开手机壳那天，老牛在夹层发现女儿偷塞的便签："爸的退休金已存定期"。纸角印着朵向日葵，和她初中在田埂画的蜡笔画一模一样。当年为这"不务正业"，他撕了她半本画册，现在想来，那些金黄的花盘或许比粮站的模范红旗更接近太阳。</p><p class="ql-block"> 梅雨季来临时，铜镜背面开始渗出水汽。老牛把三十八年的劳模证书垫在摇晃的饭桌腿下，那些烫金字体正慢慢吃进老榆木的年轮里。小孙女视频问："爷爷的新头像怎么是朵葵花呀？"他给她看窗外暴雨中摇晃的花田："它们低头不是认输，是在和土地说悄悄话呢。"</p><p class="ql-block"> 秋分那日，老牛把智能手机架在草帽上拍vlog。镜头摇过晒场的谷堆、井台青苔、西屋蛛网，最后停在铜镜前——蒲公英的白絮正在镜中飞雪，而真实的它们早已在六月散尽芳华。女儿留言说这是"诗意的蒙太奇"，其实不过是老物件们自己在讲故事。</p><p class="ql-block"> 昨夜暴雨浇醒了竹床下的陶罐，二十年前酿的杨梅酒开始冒泡。老牛舀了半碗坐在门槛上喝，醉眼朦胧间望见铜镜里的自己长出向日葵脸庞。手机自动捕捉到这幕，生成的光影里，银发与黄花在电子星云中流转成旋涡状，竟比粮站当年的"先进榜"霓虹灯更炫目。</p><p class="ql-block"> 今晨霜降，老牛把九宫格头像换成向日葵与铜镜的合影。第一缕阳光爬上屏幕时，忽然明白土地最深的智慧：麦穗低头不是认命，而是让阳光能平等地亲吻每粒果实。那些仍在仰望星空的高粱，此刻正在北风里瑟瑟发抖呢。</p><p class="ql-block"> 晒场南角的野葵又开了三朵，老牛蹲下身给它们拍照。取景框边缘意外框进半截劳模奖状，正在窗台上蜷成风干的蝉蜕。按下快门的瞬间，三十年光阴坍缩成像素点，在4K画质里绽放成永不褪色的金晖。</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