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说市井》第十五篇 我的三个爷爷

玉石

这一篇，是我们的家族记忆。

写的是我爷爷和他的两个兄弟，从小到大的人生轨迹。

有人争着过继，有人求着认回，有人一生孤独，也有人默默扛下所有。

人这一辈子，有些选择看起来风光，有些路注定寂寞，能一直活得心安理得，也是一大幸事。

在我家的祖坟上，有三座并排的坟堆，埋着我爷爷和他的两个亲兄弟。

他们本是一母同胞，却曾在生前过继他人，做了别人的儿子。可最终，他们又都回到了亲生父母的身边。

大爷爷.

自愿过继，少年成家

我爷爷排行老二，大爷爷是家中长子。我小时候，常听爷爷讲起，大爷爷自小聪明机灵，有主意。他们本家有一位长辈，家境殷实但膝下无子，便想从兄弟仨中，挑一个儿子过去过继。对方本来看中的是我爷爷，说他忠厚可靠，长辈也喜欢。可爷爷不愿去，大爷爷却主动请缨，祖母也就点头同意了。

这一过继，就成了那户人家的儿子。第二年，大爷爷就结了婚，那年，他刚满二十。

祖祖心里不服气：你给你“儿子”娶媳妇，我也得给我的儿子娶。于是，当年就给爷爷娶了媳妇。

那年，爷爷只有十八岁。

我的爷爷.

宁当亲儿子，不做富家子

可能是乔家人丁不兴旺吧。

没几年，又一个本家儿子早逝，媳妇改嫁，留下一个孙子没人带，又想着把我爷爷请去过继，帮他们拉扯孩子，爷爷仍然不肯。

这回是爷爷的弟弟，三爷爷去了。

他带着三奶奶一起，过门就叫人爸妈，真心实意地当起了别人家的儿子和媳妇。那边家产多，也确实给了不少，一度其乐融融。

没想到，这份亲情并没有维系太久。

本家的两位老人去世后，三爷爷对这个儿子也不怎么好，后来孩子长大参了军，去了外地。三爷爷还登报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没几年，那点家底也挥霍得差不多了。

三爷爷.

一生折腾，终归落寞

等我爷爷成家立业，有了我爸他们三个儿子之后，三爷爷很是羡慕。

他曾多次来找爷爷诉苦，再三请求想把其中一个，“认回来”当儿子。

这回，他看中了我爸。

听我爸讲，他当时还小，只有两三岁，就改口叫“爸妈”了。可刚过去，三爷爷家就定了一堆规矩，不让乱跑，不让大声说话，吃饭有讲究，睡觉不许动弹……

后来，我爸实在受不了，没几个月就偷偷跑回了自己家，说什么也不去三爷爷家了。

爷爷先前还劝过几回，后来也不再坚持了。他说：“有剩菜剩饭，哪有剩儿剩女？”这事就算了。

可三爷爷还是又一次登报，声明解除父子关系。直到我爸结婚成家，三爷爷和三奶奶才后悔了。

人到老年，三爷爷渐渐孤独，又常来我们家串门，看到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他脸上的表情，有羡慕，也有悔意。

我们家从不计较这些。爷爷奶奶常说：“不管怎样，都是亲兄弟。”我和弟弟妹妹小时候也常被差去三爷爷家挑水、做饭、帮他们老两口干点活儿。

后来，三爷爷自己提前安排好，要求死后葬在自家祖坟，和爹娘长眠一处。

我的爷爷.

风淡云轻的一生

爷爷在兄弟仨中居中，一辈子忠厚老实，孝顺父母，慈爱子孙。

他是大同市东北角一带有口皆碑的“乔大夫”，“乔主任”，还是第一届市人大代表，居委会主任。

那时，人们看病都要上门，爷爷经常被街坊邻里请去，给一家老小瞧病。他从不说重话，从没骂过人，我们小时候几乎没见他发过脾气。

文革期间，因为他曾在日本人开的医院工作，被停止行医，挣钱的家伙事全数上交，爷爷一下子瘦了二三十斤。

断了经济来源，家里生活费全靠三个儿子每人每月出十块供养。即便这样，他也不曾抱怨，六十七岁高龄，照样接受劳动改造，乐观淡然，活得像风一样轻。

后来他还自嘲：“高血压都给改造没了。”

爷爷开朗平和，与世无争。

我们小时候，经常能和爷爷要点零花钱，他手里经常攥着手绢，包几个水果，一斤杏、两个桃、几个苹果，一段甘蔗……提回家一起分着吃。那副慢慢腾腾、和和气气的样子，如今想起来，还是心头一热。

奶奶常念叨：“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还说 “宁说三生有，不说一生无”。家里清贫不讲究，但日子暖和、干净、舒服。老两口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平平静静，安安稳稳。没事时也和我们一起看书，看完一套换一套。

92年奶奶去世，爷爷跟随我爸妈一起生活。

他从来不插手我们家家事。他总说：“老年人要学会装聋作哑，不能让人讨嫌。”他真的做到了，而且还非常懂得保护自己。

爷爷每天中午喝一盅竹叶青，早晚刷牙，午饭后几十年坚持用清水漱口，成天追着太阳晒，三间卧室轮流转，一屋晒过一屋，我们打趣说“他像只大智若愚的老猫”。

1997年的夏天，爷爷静静地走了。

享年97岁。

他晚年没有生过病，连牙齿都是白生生的一口，甚至没有掉过一颗。临走的那段时间，他就一直睡着，安安静静地躺了一周，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长久的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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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爷爷的人生，好像早早就写好了底稿。

谁去了别人家，谁留下来；谁得了家产，谁没得好过。

有些选择，当初看似风光，最后却落得孤单；有些坚持，起初不被看好，到头来反而安稳妥帖。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爷爷一生忠厚，是个不愿算计、不愿争抢的人，可到最后，日子是他过得最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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