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三步路

水手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人生是一条不断前行的路,时而平坦,时而坎坷,曲折宛延,关健的几步必须走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父亲就是在人生前行的十字路口,没有选对方向,错行了三步,迷茫自己的前途,影响了幸福的家庭,最终断送的自己的生命。</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爱如山,孩子们提起父亲都充滿祟敬和恩念,可父亲在我的心目中却是一片空白,照说父亲去世时我已快七岁,应该会记得一些和他生活的情景,但在我的回忆中只有短暂的五次相聚。</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是一个有学识、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他生前是武汉市第一届政协会议科付科长。他的文笔功,速记法,甚称国内一流。解放前在国民党中央训练团培训过三年,曾在两次会议中给蒋介石做过会议记录。</b></p> 此生与父亲的五次聚会。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1,匆匆的离别</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出生在汉口金业里,街内闹中取静的仿欧民居,是市府政协家属区。幼儿时的我,喜欢跑到巷口去看穿流不息的汽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第一次对父亲有概念时是1957<span class="ql-cursor">年</span>,我己3岁多了。记得那天我正在巷口玩耍,拉着刺耳警报声的消防车呼啸而过,吓得我跑到家门,双手掩耳躲在妈妈身后。此时一个男人从街边进巷,当母京看见走近的人,惊奇对我说:“你爸爸回了,这就是爸爸,快喊爸爸!”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并无兴奋,只是紧紧的抱我一下。看到他那双忧郁而严肃的眼神,我更惶恐了,钻进了母亲的围裙下哇哇大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这次回家,好象有烦心和重要的事要办,没来得急多看下房间玩耍的儿女,和母亲说了几句话,夹着一个文件袋就匆匆离开了。这我第1次见到父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后来才知道,本来有历史问题父亲,在“大鸣大放”运动中,对时政发泄不满,被划为了右派。</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被劳动改造,母亲不愿住在那个让她伤心小区,怀有身孕的她,带着3个幼小的孩子搬回了汉阳爷爷奶奶居住的祖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2,掉地上的糖</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再次见到父亲是一年以后。那天,母亲把几个正在玩耍小孩喊回家,高兴地告诉我们:爸爸回了!那次爸妈的心情很好,父亲的问题不很严重,提前释放了,只是工资降了一级(每月83元降到了74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不断逗乐着不满一岁的小妹,从口袋里掏出坨坨糖分发孩子。不知是受宠若惊,还是紧张,我把糖掉地上了。拾起正要剝开喂嘴,就被父亲一把抓过去,扔进了垃圾桶。“掉在这么脏的地上还能吃吗!?〞他边说边从口袋掏出一粒干净的糖,剝好放在我嘴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与包办婚姻的母亲没什么共同的语言,和爷爷奶奶似乎话要多些。母亲看到他进了奶奶房,赶紧从垃圾桶拾起那粒糖,剝开放到自己嘴里,边吮边说,“糖纸都没开,有什么脏呀!”</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3,难得的抚摸</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孩子当中,父亲不喜欢好哭的我。每次回家,我总是躲着他。</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入冬的一天,父亲回了,那次他看到满身泥沙的我,没有训斥,而是带我去洗澡。</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坐在澡堂水池边,一手搂着我,一手撮摸着我的脖子和背,虽然他手有点重,我还是感觉挺舒服。这是父亲第1次抚摸我。几十年过去,我还记忆忧新。</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2, 126, 251);">4,久违的笑容</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接下来元旦节前夕,父亲把我带到了他们单位参加联欢会。在路上父亲对我说:“见到人一定要喊叔叔伯伯好!〞“知道吗?要大声!要大声!!”他非常严肃,反复叮嘱。</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到了市政协办公的景明大楼,看见一个守门的叔叔,我赶快大声喊:叔叔好!父亲满意的盯着我。走在大厅,我逢人就大声喊,叔叔好!我也分不清楚谁是叔叔谁是伯伯,反正见人就喊。最后碰到一个阿姨,我也喊叔叔好,搞得满堂大笑。父亲也跟着一起大笑起来。</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这是第四次和父亲相聚,原来他没有那么可怕。</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上小学了,看到别的家长接孩子,期待爸爸也能接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可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先是一月一次,后一个季度也难回一次。有点想父亲了…一天我问妈妈:“爸爸这么久没回家,去干什么了?〞母亲呆呆的看着我,好半天才回答说,“凡是国家搞运动,你爸爸就会参加〞。“什么是运动?”我不解的问。没文化的母亲,好象比我更茫然。</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5,最后的拥抱</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暑假都快过完了,父亲还没回。直到有一天,家里聚满了人。全家乱成一团,原来农场来人告知,父亲失足淹死了。我抱着妈妈嚎淘大哭,悲痛至极,全身颤抖,当时还从口里吐出一条大蛔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由于我高烧生病,第二天都没能到火葬场送父亲最后一程。</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两天后,母亲和我送父亲的骨灰到乡下老家安葬。那天我们半夜起床,赶乘清早5点的头班船到阳逻,再走15里的乡间小路到韩湾。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母亲双手紧抱红包布裹着的骨灰坛,艰难的前行…我头扎白带,紧随其后。不知走了多久,母亲气喘吁吁的靠着大树休息。我说:〝妈妈让我抱一下吧”接过骨灰坛,我紧紧的抱着,害怕摔坏。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拥抱父亲,也是最后一次,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父亲走了,就这样走了。</b></p> 父亲的三步路 父亲人生道路的第一次选择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的父亲也有过朝气蓬勃年青时代。1938年延安和西安都是抗日的中心,二十几岁的父亲和大多数有志青年一样激情投奔。通往延安的道路坑洼不平,路途艰难,充满危险。而通往西安的道路相对平坦而宽阔,沿途还有接待站。</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去延安还是去西安?在十字路口,他犹豫过,纠结过。但最终还是随波逐流,选择了平坦的通往西安的道路。如果他当时选择的是延安,那他就是我们党的革命先驱,三八式的老干部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在平坦和坎坷面前,父亲选择了平坦。</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对父亲的这次选择,我们没有理由进行指责,但是接下来的错行的一步路。就是父亲自身原因所至。</b></p> 他人生的第二次选择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1949年父亲所在的国民党军队整部投诚起义,他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南下追敌路过武汉时,回家探望生病的父母。奶奶看到面黄肌瘦,身上长满虱子的儿子,紧抱不让走。是随部队冒生命危险南下追敌,还是留在家中照顾父母?他又犹豫了。父亲没能抵住家庭温情,选择了长假离队回家。如果那时,他选择随军战斗,就成了现在的南下的老干部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安逸和艰辛面前,父亲选择了安逸。</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运气似乎很好,在家呆着不到一年,就被民盟的朋友介绍到政协会议科工作。由于他的历史问题和中途离队,以后的历次运动,都是被审查的对象。</b></p> 他人生的最后一步路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年自然灾害,干部下放劳动,象父亲这样有问题的右派,首当其中被监督劳动。</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听父亲同事说:他们干的活又苦又累,周一到市府拖一车粪到农场,周末从农场拖一车菜到市府,根本都不能回家休息。东西湖农场有很多水塘。大家休息时就会坐在那儿闲聊,可父亲不合群,总是走到很远很远的池塘边呆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八月底了,还有三个月劳动改造期就结束,大家都可以回到原单位工作。可为什么他就等不了这三个月呢?淹没在那深深的水塘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们不相信父亲是轻生,他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可爱的儿女,劳动改造期结束,就可以回家团聚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但不管是逃避劳改,还是失足落水。父亲错迈的这一步,永远无法退回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父亲就以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当时结论是:历史不清,死因不明。以致我们以后招工,入党,提干都受到影响。</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1979年平反冤假错案,我向市统战部,市政协写了一封信,要求给我父亲做一个最后的结论:哪怕是畏罪自杀,也比“历史不清,死因不明〞要好。三个月后,我们收到380元抚恤金和一份《革命工作人员正常死亡通知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天,在老家南岸嘴,我跪拜西天,焚烧了这张迟到的死亡证明,以此告慰离世的多年的父亲,更含泪告慰忍辱负重,终生操劳而病逝的母亲。</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43岁的父亲魂归故里,没留下任何遗产,甚至没留下一句话,一个字。但他在人生路口错行的三步路,却给了我们深刻的启示。</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