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连载】 云程发轫处

大荣

我的高中时代，凄风苦雨，困顿万分。然至今想起，虽苦犹甜。它就像一树桂花，朵朵瘦黄，却也芬芳醉人。

踏入横县马山中学的1971年，正处于文革10年的第二阶段时期。“9.13”林彪事件，共和国“阵痛”，国家政治局面面临急剧变化的困扰。社会物资匮乏，生活困难，那是一个多事之秋。农村中学的前景，是“走与工农相结合道路”。在这样的政治气候下，开始了我人生的青春之旅。

七十年代马山民间有个顺口溜:想出状元读横中，出人头地读百中，稀里哗啦读马中。历史使命，把年轻的马中定格在稀里哗啦！

当时的马中，建在原来是一个庙的小山头上。六十年代初开始办学，是一所应运而生的农业初中，当时由公社主管，1969年转为普通高中，由县教育局主管。

逼仄的校门，数十级台阶，每天都被脚步踩踏出浑浑噩噩，蜷缩在东南边小山坡下的饭堂，那陡坡路，像极了山羊攀爬砾石的小径，校舍稀里哗啦得只有几间低矮简陋的砖瓦房，没有围墙，只有一个蓝球场，连一条泥土跑道都没有。如果没有一个篮球场在那里，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是一所学校。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碰到都是好老师。转为高中后，教师都是从全县选拔抽调来的。他们大多都是师范大学毕业，知识渊博，年富力强。他们的教学水准，可以说是八仙过海，都挺有自己的特色。在艰苦的环境里，他们肩负着开创这贫困山旮旯高中时代的新纪元。

说到苦，还真叫苦。计划经济时代，农民靠挣工分分红买粮食。家里很穷，经济拮据，缺吃，缺穿。尽管我们花钱很谨慎，每周六天1.8元到2元的伙食费，成了家里的沉重负担。

十六、七岁，正在长身体时期。常言道: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因为肚子经常“抗议”，吃得特别多。没钱加点肉菜，许多同学，星期天在家里把炒熟的咸菜多加点猪油，放到玻璃瓶里带来学校。每到开饭，带来的咸菜是最抢手的，几个同学围在一起分享着这分奢侈，一两天就见了瓶底。

有些父母可怜孩子在学校油水少，会熬一小杯子猪油，猪油里放点盐。吃饭的时候夹一筷猪油，在饭里拌匀了，吃起来油噜噜的。虽然没有猪肉的香，但有猪肉的味。在当时，这已是上等的佳肴。

一直念念不忘的还有“油渣肉加豆腐”。油渣肉是肥猪肉煎熬出了八程油后，捞出与豆腐加点佐料混炒而成，这已是当时让人口水流的荤菜了。每一周能省下一两毛钱，就用在加这荤菜上。记得厨房的尚哥，很善解，我每次去加荤菜，都特意分多一点。他那熨暖成长的温心，一直在我的心中不忘。

整个高一，我基本上是处在一种不知所措之中。当时有9门功课: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农基、地理、历史和政治。政治、农基从不认真听课，不要老师说，我就得承认是一片“面糊”。

上初中时没英语老师，快结束初中学习的时候，班主任(上数、理、化课)才教我们认识了26个英文字母。每当英语老师李光国进教室用英语说:“……(不懂英语，此处省略，读者自行脑补)”，我就如鸭听雷，听得晕头转向。课堂上尽管使出了浑身解数，每次测试，及格就是三呼万岁。

随着林彪事件的逐渐平息，学校恢复了常规的教学。我们有机会从“文革”这历史的夹缝中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从高二开始，新编教材悄然出现，尽管以前的“工业基础课”和“农业基础课”依然存在，但新教材有了扎实的内容。比如化学“酸碱盐氧化物′”之类的新鲜概念，让我们耳目一新。尽管学校没有实验室，我们依然能通过老师的讲解感受到化学的魅力。

数学物理课也不再局限于工农问题。数学圆和二次方程，三角函数等基础数学问题，物理的振动和波，而语文课上，除了那些为人民服务的文章，我们也开始接触《曹刿论战》和《黔之驴》这类古文，鲁迅写的《孔乙己》、《祝福》等也跃然在列。虽然这些变化不大，但我们至少开始真正地用心去学习一些知识。

晚自修结束，熄灯钟过后不久，寝室里的床上，我们蒙上被子，幽灵般的手电筒光时隐时现，那是在偷偷看书。看什么书？野书。什么《三侠五义》，什么《红楼梦》，还有《儒林外史》，《聊斋志异》……

这些书好看，看了一回再一回，真叫手不释卷，如饥似渴。这些当时不能公开阅读的书籍，让我真正领略到文学的魅力，照亮了我精神深处幽暗之地，也为我攒下了许多文学底韵的东西。这种“偷看”书籍的行为，成为了我高中岁月一段难忘的回忆。

出了学校大门，穿过马山圩几十米长弄堂般的街巷到六壮村路口，少说也有两三里路，这来回就是五六里路。

这路，是当时正宗的乡下泥巴公路，也是我们象征性的长跑路。每天清晨，两三个班的同学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尘土飞扬，蛟龙般踏着晨曦跑步，一个来回，气喘吁吁。同学法翠，最喜欢睡懒觉，别人跑，他在睡，快上课了，他才匆匆起来。

两年，早餐全是喝稀粥加一撮盐巴，如果能有咸菜，这已是很奢侈的了。

每次喝那热烫的稀粥，都得用嘴轻吹到微凉才敢啜喝，从山村走出来的孩子，吃粥习以为常。但上午的三节课间，喝粥容易有尿，上厕所的人流如同蚁行，等候的人经常排起长龙，人满为患，男同学解决的速度还快点，女同学就不那么容易了。所以经常有老师已进入教室，还有同学才匆匆进入教室的情况。

其实冬天的生活学习最艰苦。冬天坐在破窗漏壁的教室里，没厚衣服穿，肚子饿得咕咕叫，脚冻得如同被狗啃一样，一堂课下来，双脚冻得没了知觉，半天才能起身。

尽管如此，我们不仅不退缩，反而激起发了我们的斗志。每天脑海中出现的是孟子的名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从没想过，那些从苦中求学磨出毛边的日子，竟成了我挥洒得淋漓尽致的一部分。

打磨的日子，知识如春雨般滋润心田，是苦和乐交织的乐章。挥手作别这段岁月，心中满是眷恋。

毕业的钟声越来越近，没有誓师大会，没有成人礼，只有班主任雷老师的毕业致辞: 未来之路，就在脚下，从农村来，回到农村去。但人生之路，远不止于此，“心怀烛火，余霞满天！”雷老师的这些话，至今仍记忆犹新。

毕业了，要回家了。毕业前夜，全体无眠。

(我的高中生涯连载之五《云程发轫处》)

(图片来自网络)

撰写、编辑 大荣

2025年5月6日写于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