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婆：外婆和她的保姆们

海之蓝

记忆中的外婆总是穿着浆洗得发亮的斜襟布衫，一双缠过的小脚在青砖地上转出细碎的声响。外公早逝后，这个瘦小的身影独自撑起了整个家，好不容易把四个子女拉扯大，接着又带几个孙辈。当最后一个小孙女也入学时，外婆的背已不再挺拔了。

大舅陪外婆畅游北京

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外婆本该到了好好享受儿孙绕膝的幸福日子，但突发脑梗生活不能完全自理，得有人陪伴在身边，家人们思考着“要不找个保姆吧”。

外婆是个非常和善、聪明的人，虽行动不便但头脑却很清楚。她深知自己的儿女都是家庭、工作最忙碌的时期，没有大把的时间来陪伴自己，请人照顾自己是最佳选择，也就默许了。从此，保姆便介入了外婆的生活。

第一次给外婆雇保姆，家人们一致认为农村人比较厚道，心眼少也实诚，于是亲戚介绍来一名三十多岁的远房亲戚。刚来家时，这人干活虽然粗了点但还利索，话语也少，外婆很满意。因此，两人在生活、行动上都能相互配合，相处也算融洽。但时间一长，一些不良习惯逐渐暴露无遗，尤其是洗菜总是一次搞定，家人说了多次，可她就是不长记性，老毛病常犯，外婆很是头疼，吃饭时脸上除了无奈还是无奈，找不到一丝丝快乐的影子。一年期满后外婆再也忍不下去了，态度很坚决地说“不要这个保姆伺候了”。

介于这次的经验教训，后经家人多方打问，总算雇到了一名城里人。这名保姆虽年逾五十，但白净端庄，说话爽快，也特会来事，第一印象非常好。上岗的第一天就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锅碗瓢盆擦的雪亮，饭菜口味清淡一天一个样，说话时脸上总是笑呵呵的，可让外婆开心了。时间久了，家人逢年过节时送外婆礼物的时候，也会给保姆备一份。但此保姆可不简单哩，来之前早就搞清楚了这个大家庭的状况，小算盘打得是哗啦啦响。“大哥，您看能不能给我儿子安排个工作？”没过多久，她又试探着问小姨：“听说咱们城区的廉租房已经修好，能不能帮我儿子申请一套？” 为了能让她踏踏实实地照看好外婆，家人再难也都一一给予解决了。想得到的都实现了，保姆便玩起了花样挤兑外婆，开始是把两岁多的小孙子带回家，弄得家里是乱七八糟；接着又带着一大家人又吃又住，把家当成了免费的小宾馆；最可气的是每天在下院的餐厅里一家人大吃二喝，给外婆端上来的却是一些剩菜剩饭，害得外婆时常闹肚子，身体也消瘦了许多。外婆曾多次对老妈说“此人心怵不正”，而心存善念的老妈责怪外婆“要求太高”。于是，聪明的外婆便玩起了妇人的把戏——骂大街。时间一长，保姆终于忍不了，辞职走人。

看来“太有心计”的人也是不可用的，家人们又把眼光投向更大的城市，来个重素质型的。于是，有人从省城介绍来一名“专职保姆”。这是一名体格强壮型的中年妇女，一副热心肠的样子，操着一口地道的关中腔，说话像打机抢似的噼哩叭啦直扫。初见面，外婆就被扫得头晕，把我们也整得有点发蒙，因此对这人的能力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初开始，不管家里的粗活还是细活，她还是很舍身子，嘴又特别的甜，成天“大妈大妈”的叫着，把个外婆叫得乐呵呵的，圆圆的脸上全是弯月牙，就是那火辣辣的关中菜让外婆享受不了。后来，在外婆和家人的叫停下，辣味虽有减少，但对从不吃辣的外婆来说还是辣的够呛。常言道“见多识广”，这名从省城边上来的保姆，用老百姓的话讲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会观言查事啦。时间稍长，对家人的品性都咂莫个七八成。比如谁好说话、手又松宽，便时常会念叨家里的伙食费快用完了，肉也快吃完了等等。试想那个儿女能少了老母亲的吃的和用的？于是二话不说便拿出一二百的递过去；又比如谁是家里拿事的，她会当着你的面表现的特别卖力、特别勤快，让自己的脚跟站的是特别稳；又比如谁是家里的弱者，她还会给你脸色瞧呢，俨然把自己当成了主人！对此，外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到、没听见。后来，保姆开始耍小聪明：虚报采买账目，偷偷倒掉剩菜，专挑最好的吃。节俭了一辈子的外婆那能容忍如此糟蹋东西？从外婆最近的言语中已捕获到了一些信息：此保姆又快被炒了，雇佣新保姆的使命很快就会摆在家人面前。

……

其实细想起来，那些被辞退的保姆们，都败给了同一件事：她们只把外婆当作需要伺候的老人，却看不见那个曾经叱咤街道居委会的能人，那个能围着三尺灶台旋转的巧妇，那个能在缺粮少食的年代也能让全家吃饱肚子的当家人。

外婆的各种表情包

在这个快速老龄化的时代，多少银发之下跳动的心，仍在渴望被当作完整的人来对待，而不仅仅是需要被照料的对象。说彻底了，这也是一种社会现象，是值得深思的一个社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