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肠粉记】

木易

肠粉记

钦州的肠粉，向来是极好的。我初到钦州时，便听人说起，此地的肠粉如何滑嫩，如何鲜美，如何与众不同。我向来对吃食不甚讲究，但既闻其名，不免也要尝一尝。

那是一个微雨的清晨，我踱进一家小店。店不大，只摆着几张木桌，桌面上油光可鉴，显是经年累月被食客的手肘磨出来的。店主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面色黝黑，眼角皱纹里夹着笑意。他见我进来，便招呼道："先生要什么？"

"肠粉。"我答道。

"好嘞！"他应着，转身便去张罗。

我看到七个老头，每人坐在一张桌上，喝着豆浆，悠闲自在，有的抬头，有的没有抬头，抬头的微微一笑，仿佛向我打招呼。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街景。不多时，店主端上一碟肠粉，白如凝脂，上面淋着棕色的酱汁，热气腾腾地冒着白烟。

我夹起一块，那肠粉竟如活物般在筷间颤动，滑溜溜的，险些脱手。入口时，先是酱汁的咸香，继而米浆的甜味在舌尖漾开，最后是肠粉本身的柔嫩，几乎不用咀嚼，便滑入喉中。

"如何？"店主笑着问道。

"好极。"我点头。

"我们钦州的肠粉，用的是本地新米，磨浆时加了些绿豆粉，所以特别滑嫩。"他颇为自豪地解释着。

我一边吃，一边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肠粉的讲究。原来这看似简单的小吃，竟有这许多门道。米要新，磨要细，火候要准，蒸的时间更要恰到好处。差之毫厘，味道便谬以千里。

邻桌坐着一个老者，须发皆白，正慢条斯理地吃着肠粉。他听见我们的谈话，插嘴道："现在的肠粉，比起从前，还是差了些。"

"哦？"我来了兴趣。

"早年间，钦州的肠粉是用石磨磨的米浆，那才叫一个细滑。"老者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美味，"现在的机器磨的，总少了些味道。"

店主听了，也不恼，只是笑道："老爷子说得是。不过现在哪还有人用石磨啊，费时费力，不划算。"

老者摇摇头，不再言语，继续吃他的肠粉。

我吃完一盘，意犹未尽，又要了一盘。这次店主在上面撒了些葱花和炸蒜末，味道更显丰富。葱花青翠，蒜末金黄，衬着雪白的肠粉，煞是好看。

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店里的人多了起来，有赶着上班的年轻人，有晨练归来的老人，还有带着孩子的妇人。他们大多要了肠粉，有的加蛋，有的加肉，有的什么也不加，只淋些酱油。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坐在我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我面前的肠粉。我问他："想吃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妈妈说不能吃别人的东西。"

我笑了，对店主说："给这孩子也来一盘。"

男孩的母亲连忙道谢，执意要付钱。推让间，店主已经将肠粉端了上来。男孩吃得满嘴酱汁，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吃吗？"我问。

"好吃！"他含糊不清地回答，嘴角还沾着一粒葱花。

看着他的样子，我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吃肠粉的情景。那时家境不宽裕，肠粉算是难得的奢侈。母亲偶尔会买一盘，分给我和妹妹。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吃着，生怕漏掉一点一滴。那时的味道，如今想来，竟比眼前这盘更加鲜美。

或许美食之所以美味，不仅在于食材和手艺，更在于吃时的心境和记忆。钦州的肠粉再好，也抵不过童年记忆中的那一口。

走出小店时，阳光已经洒满了街道。我回头望了一眼那简陋的店面，心想明日还要再来。肠粉虽是小食，却也能让人品出生活的滋味来。

钦州人爱肠粉，大约爱的就是这份简单中的不简单，平凡里的不平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