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水缸

夜半钟声

　　外婆家水缸，为旧时鱼缸。其如劫后余生的家俱一样破旧。径约二尺一。粗拙表面、浅绿黄釉子；缸口以下，可见若干七、八寸见方图案环绕，边框系手指捏成，呈三棱锥状，框内有图案，或鱼或草，似用锥状物在毛坯上划出，如铁线素描般，中有“道光二十八年”字样。缸身有裂纹，上口用粗铁丝捆扎，裂缝处糊以桐油石灰，故而仅可装两担水，再往上装，则有水缓缓浸出。道光二十八年，公历1848年，今乃2023年，其缸显然有175岁，大过外祖父年龄也。当为文物。

实言，缸破旧粗拙，存于新宅，似有伤大雅。

闻小舅欲捐文管部门，不想有好收藏之官员欲得，愿以百金购之。

奇货可居？吾不以为然。唯与之二十年的交往，甚有不舍。

幼时，外祖父已仙逝，吾为外祖母抚养。破旧的水缸，记下点点滴滴。

朝迁市变，外祖父家几近扫地出门，迁于应声台处大院中老旧大厨房居住。唯此缸不离不弃。鱼缸变水缸，为一家储饮水也。惜从无木质缸盖，系用大雨帽作盖。

家无劳力，吃水甚难。家父在乡下教书，每周末回城，乃在河边挑水，跨门楼门槛，后桶几近接地。四担水，重二百斤左右，折算一月三人耗水不及半吨。焉知，吃喝洗漱，全乃此也。

六十年代初，吃水仍用此缸，是“喊水”吃。喊水为出钱请人担水之意。水不好喊，挑水人为被清除公职之人，然你去至家中，请其担水，还爱理不理。水一角钱一担，与一月十五元生活费比，占百分之三，高于现水平哉。

水缸，是用水艰难之见证。外婆用水，极其节俭，淘米水用来洗菜；木盆内洗衣洗铺盖，三换其水，每不过半盆。缸底剩水，乃用作洗缸，用抹布遍擦其内，拧干再擦，从未大瓢水洗过。

几年后，吾已能挑水，乃借邻居桶、扁挑担水，或与同学下河边挑水，或于涨水时在西门水井挑、或在现七十二家房客处县委水井挑，让外婆终于不操心无水用。

破旧的水缸，是我与外婆相依为命的见证者，与吾亦十多年的相依相伴。

斗转星移，外婆去世已近四十年，双亲也故去十年有余，然水缸数次随主迁徙，忠心依然，静卧在小舅搬家后的楼梯间。

几代人的旧物，许仅此一件。送与卖，主人举棋不定。

吾定不了缸的去留，唯觉难分难舍矣。

2023-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