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伦交报之义

墨兮说事录

古语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此交报之礼，实为中华文明人伦之本。今观世人所言"在乎相报"之论，非独市井巷语，实乃数千年礼义传统之延续。试析其理，可溯三脉。一曰礼经之脉。《礼记·曲礼》载："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郑玄注曰："往来相报，人道之常"。昔周公制礼，列俎豆之数，定贽见之仪，皆所以明报施之道。春秋时期，子产治郑，尝言"施而不德，取而有节"，将人情往来升华为政治伦理。此等智慧，正如《诗经》所咏"无言不雠，无德不报"，使民间朴素的互惠观念，化为维系社会的礼制经纬。二曰诸子之辩。孔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此语实为"在乎相报"之哲学注脚。然墨家非之，倡兼爱之说，谓"爱人若爱其身"，欲破报施之藩篱。至荀子作《礼论》，明言"礼者，养也"，将人情往来纳入人性修养体系。法家韩非更以利害衡之，《五蠹篇》云"赏誉同轨，非诛俱行"，使报施之道染上法治色彩。诸子争鸣，实为同一命题之不同解法。三曰文心之鉴。魏晋名士阮籍《咏怀》诗云"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看似超然物外，然其《达庄论》又言"施者不德，受者不愧"，暗合自然报施之理。至唐宋文人，白居易《与元九书》称"未得报答，未尝不中夜起坐"，将人际往还升华为精神共鸣。明清小说尤重此道，《三国演义》写关羽华容释曹，实为报施之道的壮烈演绎；《红楼梦》中刘姥姥三进荣府，更见人情往还如织锦回文。今人所谓"在乎相报"，看似功利计较，实承千年文脉。然需警醒者，若将《周易》"天地感而万物化生"的自然感应，降格为市井交易，则失却"报施"本义。昔张载《正蒙》有言"民胞物与"，程颐论"仁者浑然与物同体"，皆欲破狭隘报施之局。吾辈当知：施报之道，贵在发乎情而合乎义，若纯以利害衡之，则与商贾何异？要之，从《尚书》"作善降祥"到今日俗谚，报施观念始终是华夏文明的隐形纽带。然正如王夫之《读通鉴论》所言："君子之报施，非为报施也，道之当然耳。"明乎此，方能在乎人而不役于物，施恩义而存本心，斯可谓深得交报之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