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三十年前首个“双休日”》

多劳

从1995年5月6日第一个“双休日”落地实施到今天，整整三十年了，时光如白驹过隙般匆匆流逝。昨天医院退休群一个小妹转发了一首歌，附上一句话，说人的一生真的很短，要善待身边的人，更要善待自己。一语戳中我的内心深处，让我不禁想起了徐仲毅主任，要是他还活着，今年要九十周岁了。徐主任是常州医疗界一位备受尊敬的妇产科不孕不育专家，更是我的亦师亦友。他带过的第一位大学本科生蒋同学，也十分优秀，后来援疆作出贡献，提拔为副院长，现今也要面临退休了。

时光的长河悠悠流淌，1995年4月29日那个特殊的日子，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全国亿万劳动者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国务院发布的一条信息，规定所有企事业单位从1995年5月1日开始实行“双休”，每周工作五天，每天八小时，每周不超过四十个小时。这一政策的出台，仿佛是一束温暖的阳光，照亮了人们忙碌而疲惫的生活。从此，“五一”小长假、国庆“黄金周”应运而生，老百姓们拥有了更多的业余休息时间，可以扶老携幼，踏上旅途，去饱览祖国的名胜古迹，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

徐主任是浙江宁波人，生于1935年。他自幼便展现出了过人的聪慧与好学，仿佛是一颗被知识的光芒照耀着的种子，在求知的土壤里茁壮成长。高中毕业后，他凭借着优异的成绩，一路披荆斩棘，考入了上海第一医学院，攻读临床专业。

在那充满青春活力与求知热情的大学校园里，他邂逅了同样优秀的女同学。她学习药学专业，长相靓丽，宛如一朵盛开在校园里的鲜花，散发着迷人的芬芳。两人在学业的道路上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大学毕业时，他们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开启了人生新的篇章。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恰遇国家三年暂时困难时期，夫妻双双被“支内”分配到了云贵高原。那是一片充满挑战与艰辛的土地，那里的条件艰苦得超乎想象。他们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但徐主任夫妇却从未有过丝毫的怨言，他们把这一切都当作是一次宝贵的基层锻炼机会。他们怀着一颗赤诚的医者之心，为朴实无华的山区农民送医送药。每一次的出诊，都像是一场与病魔的战斗；每一次的治疗，都像是在播撒希望的种子。他们行春风布夏雨，用自己的医术和爱心，拯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这个过程中，徐主任也掌握了一身过硬的行医本领，成为了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

到了八十年代初，国家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大江南北，政策允许像他们这样的“支内”大学生返回沿江发达地区。然而，回上海市区谈何容易，一张上海户口，就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无数人挤破了头都想进去。徐主任夫妇正好碰到常州妇产医院扩编招聘人才，便顺理成章地被引进到常州落户。徐主任在妇产科大展身手，而他的夫人则担任药剂科主任。他们在这个新的舞台上，继续书写着自己的精彩人生。常州与上海很近，交通很方便，许多偏远地区工作的人调到常州，等于回到了上海，找到了回家的幸福感。徐主任也梦想着退休后户口迁回上海，在这留着青春羞涩记忆的大城市安度晚年。

徐主任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风度翩翩，仿佛自带一种威严而又亲和的气质。他说起话来，轻声细语，那带点宁波腔的上海话，宛如一首悠扬的乐曲，委婉动听。他性情温和，就像春日里的微风，不急不躁，从不发脾气，也从不耍专家派头。他对待病人如亲人一般，总是耐心地倾听他们的诉说，细心地为他们诊断病情。他一辈子未与同事、领导红过脸，是所有人公认的“老好人”。

九十年代初，徐主任在医院首次开设了男性不育专科。那时，我担任门诊部主任，在工作上，我们互商互量，渐渐成为了忘年交。因医疗用房紧张，我给他的专科，安排在电梯旁原先的医生值班房。房间偏小，设施简陋。我感到歉意，向他解释，以后有条件尽快帮他更换。他笑笑说，不碍事，只要有张工作台，有张诊疗床，能为病人看病就好。

在当时，许多老百姓对医学知识了解甚少，只晓得把夫妻结婚多年不生育的责任推给女方。徐主任总是不厌其烦地耐心细致、好言相劝，普及医学常识。他温和地解释道：“不孕”大多原因在女方，而“不育”则是男方自己的病因。通过他精心的治疗，为许多多年不孕不育的家庭送来了新生命，带来了欢声笑语。那些原本充满阴霾的家庭，因为他的努力，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与希望。他化解了许多夫妻争执和婆媳矛盾，收到了许多锦旗，被患者亲切地称为“送子观音菩萨”。

徐主任夫人与他同年同岁，那时国家规定，事业单位男的六十周岁、女的五十五周岁就可退休了。所以他夫人早五年就退休，迁回上海照顾年老体弱的老母亲了。夫人不在身边，他与儿子儿媳住在医院旁边的专家楼，生活起居由儿子悉心照料，一日三餐在医院吃食堂。他患有慢性冠心病，肚皮肥胖得像套了个游泳圈，大家善意笑称他为“徐胖子”，他也不愠不怒。尽管身体有些不便，但他依然坚持上班，从没休过病假。只是按时吃药，认真对待自己的病情。

他不喝酒、不抽烟，不打牌、不应酬，没有业余娱乐活动，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他的生活作息十分规律，仿佛是一台精准的时钟，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他除了带个徒弟上专家门诊，业余时间就沉浸在书的海洋里，看书写论文，记录临床经验。他就像一位勤劳的工匠，不断地打磨着自己的医术，希望能为更多的患者带来健康。每天早上五点，他都会准时起床，到红梅公园溜达一圈，打打太极拳，呼吸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感受一下大自然的美好。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1995年5月6日，星期六，立夏，是亿万职工翘首以盼的我国实施的第一个“双休日”。那时“五一节”不调休，只放一天假。5月6日就是星期六“双休”第一天，而那天正好轮到我行政总值班。我大约是早上七点前到的医院，一到医院，就听到昨晚值班人员的汇报，说徐主任刚刚在家去世了。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让我瞬间愣住了，想到昨天下班前在医院澡堂，大家还相互打趣的，一种难以置信和悲痛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急忙赶到隔壁赵家弄专家楼，只见我院许多医务人员都已经在那里了。徐主任穿着一身灰色对面襟中式练功服，脚上穿一双小圆口黑布鞋，双目紧闭，斜躺在床上，一只下垂，一只伸着，手中还握着一把没来得及吃的药物。据说，他如往常一样，早晨五点起床，轻声轻脚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后准备吃药，却突发冠心病去世了，并未发出半点声响。待儿子六点多起床，发现父亲房门斜开，躺在床上呼叫不醒，立即大声呼救。专家楼里本就住着许多医务人员，大家听到呼救声后，纷纷第一时间赶来抢救，但可惜的是，已经失去了黄金抢救时间，回天乏术。

就这样，一个眼看要到六十周岁享受退休生活的老专家，英年早逝，倒在了“双休日”的门槛上。他一天“双休”日没享受过，一天退休工资也没领过，再也无法回到心心念念的上海与妻子团聚。

徐主任，你就不能再坚持几个月吗？如果退休了回到上海，有懂医的妻子关心，或许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你的病变；如果退休了回到上海，有这么多高质量的医疗资源，胸卒中急诊门诊放个支架搭个桥，或许就能起死回生。可是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每当想起他，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惋惜和悲痛。他就像一颗璀璨的流星，在夜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后，便匆匆消逝了。但他留下的，是无数患者的健康和幸福，是后辈学习的榜样。他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更多的医学生在悬壶济世的道路上不断前行，为更多的人带来生的希望。

如今，三十年过去了，首个“双休日”的记忆依然清晰地刻在我的脑海里，而徐仲毅主任的音容笑貌也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怀念那个充满希望和变革的时代，更怀念那位可亲可敬的老专家。他的故事，将永远在岁月的江湖中流传，成为我们心中一段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