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风在竹筛里漏下细碎的光斑，我数着檐角滴落的晨露，看它们在青石板上敲打出一串潮湿的音符。立夏的门槛就这样悄然漫过，像一片迟疑的云絮，既眷恋天空的蔚蓝，又渴望大地的深邃。</p><p class="ql-block">竹林掩映的石屋草堂在溪水声中愈发幽寂。涧水冲刷着卵石，将青苔的故事刻进凹凸的纹路，又裹挟着蝉蜕的空壳奔向下游。我坐在褪色的木廊下，看光线从竹帘缝隙漏进来，在积满灰尘的棋盘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经纬。风翻动案头泛黄的诗集，纸页间跌落几片干枯的玉兰花瓣——那是去年春天某个午后，外婆插在青瓷瓶里的遗韵。</p> <p class="ql-block">暮色漫过晾晒陈皮的竹匾时，我听见泥土深处传来种子爆裂的轻吟。田埂边的野雏菊举着毛茸茸的头颅，在渐浓的夜色里慌张地绽放，它们细小的花瓣里蓄满露水，像无数个颤抖的问号，追问着夏天是否真的会来。而石屋檐角的铜铃突然轻响，惊飞了竹梢栖息的夜鹭，那振翅声掠过樱桃园，惊落几滴残阳染红的汁液。</p> <p class="ql-block">月见草在暮色里悄然舒展鹅黄的裙裾，那些蜷缩了整个春天的蓓蕾，终于在黄昏的柔光中裂开细小的唇纹。它们举着朦胧的灯笼，将黄昏剪成碎片，撒向石阶旁正在褪色的苔痕。而睡莲仍在等待，墨绿的圆叶托着紧闭的花苞，如同莫奈画布上未干的钴蓝颜料，仿佛只需一场夜雨的润泽，便会炸裂成千万片浮动的胭脂云。</p> <p class="ql-block">矮化石竹沿着田埂燃烧成绛紫色的火墙，细茎托着饱满的花萼，像无数支蘸满朱砂的毛笔，在泥土皲裂的褶皱里书写炽热的情书。山楂树的白花细碎如星屑，蜜蜂们驮着金黄的蜜囊穿梭其间，绒毛沾满花粉，像背着整个春天的行囊。它们的振翅声里藏着某种古老的契约——用三个月的辛劳兑换一滴琥珀色的蜜，这或许就是生命最原始的等价交换。</p> <p class="ql-block">杨家山的樱桃熟透了，红玛瑙般的果实沉甸甸地坠弯枝桠。游客们举着相机挤进园子，笑声撞碎在玻璃质感的果皮上，溅起酸甜的汁液。有个穿碎花裙的姑娘踮脚摘樱桃，发间的银铃铛摇落几颗早熟的果实，滚进泥土时，惊醒了沉睡的蚯蚓。泥土裂缝里，新生的根须正贪婪吮吸着腐烂的果肉，将甜蜜转化为来年春天的养料。</p> <p class="ql-block">外婆院角的蔷薇突然在清晨绽放，层层叠叠的绯色绸缎裹住斑驳的竹篱。去年栽种时瘦弱的枝条，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每片花瓣都像是被阳光熨烫过的丝绸。母亲说这花总在家人团聚时盛开，当我的行李箱碾过院前石板路，那些蜷缩的花苞便听见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齐齐绽开成热烈的欢迎仪式。</p> <p class="ql-block">立夏的晚风卷起褪色的柳絮，将它们送往布谷鸟尚未抵达的山谷。我站在溪畔看蒲公英的绒球缓缓升空，那些带着种子的银色降落伞，正朝着雷声隐约的方向迁徙。或许在某个骤雨初歇的黎明，它们会降落在某片陌生的土地，用细小的根系丈量大地的体温，等待下一个季节轮回时，替我们说出那些未及启齿的眷恋与期待。</p> <p class="ql-block">图/文 周进科～静谧的风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