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故居

彭卫

　　墨香五月

五月初的天气，已显出几分暑气。我踌躇于临沂（琅琊）王羲之故居门前，心里颇有些忐忑。我虽习字多年，却总觉得自己那几笔涂鸦，实在不配来瞻仰这位"书圣"的遗迹。然而既已至此，也得进去拜拜祖师爷了。

一进园门，便见几株老树，枝干盘曲如龙，想是当年王右军也曾在其下纳凉。树下几个游客正举着手机拍照，脸上堆着笑，大约是为发朋友圈罢。我避开人群，独自向深处走去。

转过一道回廊，眼前忽现一池碧水，池边立着石碑，上书"墨池"二字。据说王羲之当年日日在此洗笔，竟将池水染黑。我俯身细看，池水虽清，却也看不出甚么墨色来。倒是有几尾红鱼，在池中游弋自如，尾巴一摇，便搅碎了水中的云影。

池畔有一方石桌，上面刻着棋盘。想是当年王右军与友人弈棋之处。我伸手抚过那棋盘上的纹路，竟觉得指尖微凉。忽听得身后有人道："这棋盘是新刻的，原物早不知去向啦。"回头一看，是个穿蓝布衫的老者，须发皆白，手里摇着一把蒲扇。

"先生是本地人？"我问。

老者点头："我在这园子里做了三十年讲解员，如今退休了，倒喜欢常来走走。"

我心中一动，便请教他关于王羲之书法的见解。老者眼睛一亮，蒲扇也不摇了，拉着我在石凳上坐下，滔滔不绝地讲起"兰亭序"的笔法来。他说到激动处，竟用手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写画起来。

"你看这'永'字，第一笔如高峰坠石，第二笔则似轻云出岫……"老者的手指在桌面上游走，水迹很快被日光蒸干，但那气势却仿佛凝在了空中。

正说着，一群游客拥了过来，导游举着小旗，喇叭里传出机械的解说词。老者顿时住了口，向我使个眼色，悄悄起身离去。我想追上去，却被游客的人流隔开，转眼已不见他的踪影。

午后，我坐在兰亭的复制品前发呆。真迹自然是在故宫里锁着，这里的不过是按原样仿制的罢了。亭边有卖字帖的小摊，摊主是个中年汉子，正大声吆喝着："王羲之真传！二十块一本！"

我买了一本《兰亭集序》的拓本，翻开来，那些字确实灵动非常，每个笔画都似乎在跳动。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千万复制品中的一件而已。真正的神韵，早随着那个春日里的微醺，消散在历史的空气中了。

游览毕，我走出故居，回头望了一眼那朱漆大门。忽然想起老者的话："写字如做人，最怕就是一个'僵'字。"我不禁失笑，这话虽朴实，倒比许多高论更切中要害。

归途上，我摸出随身带的笔，在买来的拓本空白处写下：

墨池鱼跃碎云影，

石案茶书老叟狂。

千载兰亭寻不得，

春风犹带旧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