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的人就值得”

林夕

　　有句话说，“放松的人生最好看。”但其实松弛感这件事儿对我来讲一点儿都不容易。

我要到四十岁之后才慢慢学会放轻松。最焦虑和紧张的时候，是在二十多岁。那个时候，我到了电视台去做节目主持人，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很体面的工作，很多人羡慕你。可是我特别不放松，我就想知道，怎么样成为一个很牛的主持人。我急着证明自己，而不是成为自己。

怎么成为一个好主持人呢？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呢？就是——问出一个好问题！可是我发现这件事太难了，我都不知道问出了多少个蠢问题。如果要把这些蠢问题结集出一本书，得砖头那么厚，能当武器。所以，我一想到要做节目就非常焦虑。我前两天晚上就睡不着觉，这真的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儿。我一度认为我再也干不了主持人了。

这个很困难的处境有一个转折点，它发生在什么时候？2003年，我做了一档大型的直播节目《金庸华山论剑》。当时在岳麓书院给他发了邀请函。他说“好的”，于是，103天后就上了华山。然后东西南北中很多家媒体就去选金庸迷到华山来跟金庸先生见面，选出了一个只有五岁半的小杰尼。我就问这个小孩儿，我说：“如果你见到金庸先生，你要问他什么问题？”他说：“我要问他，一次能打几个人？”

哎呀！我当时觉得这真是个好问题！我怎么就问不出来？结果，那天在华山上面，这小男孩就看到了金庸。他就真的问：“你一次能打几个人？”先生说：“我不会武功，我一个人也打不了。”小孩儿特别崩溃，说：“那你是怎么写的那些功夫？”然后，金庸先生说：“我在地摊上买过一本拳谱。”……

然后，我就总结出了松弛感的第一个动作叫——来真的！

这件事儿给了我特别大的启发。我突然发现原来一个好问题要怎么问出来呢？不用显得自己很牛，你要有真正的好奇心。一个好的答案是怎么来的？也不用显得自己很牛，你要有意思。“有意思”比“很牛”这件事儿重要得多。所以我们要找到真问题，说出真实的感受，这就是活人感。你不是ai，你不是工具，你不是别人训练出来的宠物，你是有血有肉的，那你一定会受伤、会犯错、会失眠、会不完美、不符合别人的期待。

我讲过一本书，叫《一只特立独行的猪》，王小波先生的作品。他就说“身为一个人类，我已经四十岁了。他见过一头猪，除了这头猪，他还没有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于生活的设置。”就是它竟然反对别人对它严格要求，反对别人告诉它你应该怎么样。可是人来了以后就要给它们的生命做出安排，那么就交给猪一个主题，这个主题是：你得好好长肉。可是，就有那么一头特立独行的猪，他不肯吃粗粮，他就是又黑又瘦，动作非常敏捷。这个猪喜欢干什么呢？不在猪圈里呆着，它吃饱了就跳上房顶晒太阳，它还学会了模仿别的声音，学会吹口哨、学会鸟叫、它还学会了汽笛声。

那个时候的人们，一听见汽笛声就知道下班了。然后有一天，这个猪就在房顶上叫，人们都以为下班时间到了，结果提前一个半小时下班。这一下，这头猪闯祸了，因为你把所有的秩序搞乱了，你竟然不服从安排了。这怎么行？大家就开始围追堵截想要抓住它，收拾它。这只猪竟然突破了重围，头也不回的奔入了深林。然后从此成为一只野猪再也没有人能够管它了。

我才二十多岁，第一次读到这篇文章我就牢牢地记住了这头猪。我有时候就在想，我总得活得比它强一点。好多时候我们不敢来，真的就是因为我们深深地畏惧跟别人不一样。街上流行红裙子，你突然穿了条蓝裙子，你就觉得：我是不是被孤立了？有人告诉你说你到什么时间就要干什么事儿，该结婚、该生孩子、没有赚到一个小目标，你就是一个失败的人，你就会觉得好像他们说的有点对。这些都会让我们紧张，但是别人说的那些就是对的吗？显然，王小波和那头特立独行的猪都不是这么想。你得自己说了算。

怎么能够自己说了算？给大家一个小纸条：别那么在乎。

关于考试成绩这件事儿，你和你娃都别那么在乎。考试可能只有一天或者三天，但是人生三万多天。考试成绩不等于学习能力。学习能力，才是终身成长。关于能不能结婚？这段关系是不是美好？要不要生孩子？这件事，你和你的另一半，你和你的亲人都别那么在乎。因为一段婚姻并不能够等于好的亲密关系。

我昨天在直播，有一个女生就在直播间问我说：“我三十多岁了，我想要自学考试去学一个什么专业。我老公跟我说别花那些没用的钱。你就拿个学历又能够怎么样？都没用。”然后她说：“那我应该怎么办？”我就跟她讲：“你要笑眯眯地跟你老公说，靠边站！这件事我自己说了算。”我们学习，不是为了学历。不是为了让某某人来肯定，那是为了什么？就是某一个瞬间让你觉得活着真好！这就是我们为自己能够做的最重要的安排。

当你决定为自己做主，别人就会尊重你；当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你自己就越来越重要！所以，总要有一点儿东西让你觉得：你得为它去拼一下，其他的东西都没那么重要，别在乎！

讲个小故事。大画家黄永玉先生就曾经说：有一次，他跟自己的表叔（沈从文）一起回到湘西。三月里，杏花都开了，下着毛毛雨。杜鹃鸟白天晚上都在叫，真好听，他什么都不想干，就想约一波朋友来在这儿看看花，听听鸟叫。他问表叔：“这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沈从文先生就坐在一个躺椅里，慢慢的在那里摇晃了半天，说：“懂得的人就值得！”

文稿来自：李蕾讲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