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淖：历史见证下的蒙汉共融与抗争史诗

陈浩

第一章 “雁行客”落根敕勒川

康熙三十六年春寒未消，河曲县张家沟的张守仁带着族谱，与郑大栓、柴二奎、王四毛等十几户乡亲踩着黄河冰凌北上。白巴图骑着枣红马从草坡上冲下来时，这群山西汉子正跪在泥地里挖野葱充饥，人人脚上的布鞋都磨穿了底。

“白老爷，咱们春来秋去，种完糜子就走。”张守仁把祖传的银镯子压在租地契约上。白巴图用蒙汉夹杂的话说：“草场留给我，收成对半分。”当晚，蒙古包前燃起篝火，柴二奎媳妇用最后半袋荞面做出刀削面，白家的次女白乌云其其格捧着奶酒唱起《金盏花》。

乾隆三年仲春晌午，郑大栓的曾孙郑老根放羊时，在红柳丛中发现一汪泛着金光的湖泊。王四毛的孙子王老六折柳枝插在湖边，不出半月竟抽出新芽。七十岁的张守仁长孙张茂才颤巍巍摸着柳树：“天意啊！这就是咱扎根的地方啦！这是老天爷给咱安家的记号！”他跪在柳树下泪流如雨，深深叩了三个响头。蒙古人将湖泊称作“淖尔”，“柳树淖尔村〞的名号从此在土默川传开。蒙汉通婚的习俗也延续下来——王家后生娶了白家姑娘，陪嫁是五只绵羊和全套莜面工具。

第二章 血筑土围子

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腊月初八，土匪“草上飞”的马队掠走柳树淖村八头耕牛。祠堂里，王天面用烟袋锅敲着供桌：“要活命就得筑城墙！”黑沙图请来的工匠李铜和带着罗盘在雪地里转了三昼夜，最终决定磨坊营土房全部拆除，将村民安置于张子淖、柳树淖、沙圪堆村。王老六带人拆了自家三间土房，青壮们喊着号子夯土：“嘿哟！王家汉哟！嘿哟！起城墙哟！护村民哟！”

四个月后，周长200米、宽120米、高3.3米的土城墙巍然矗立。六座炮台雄踞南北围墙，五寸厚的榆木城门用铁条加固。为修城墙，磨坊营二十户人家迁往张子淖等地安置。全村凑出十两白银买了两支汉阳造，郑天成带着后生夜夜举着火把巡逻。某夜土匪来袭，炮台铁砂炮轰鸣，自此匪患稍息。

第三章 烈火焚村劫

昭和十二年（1937年）秋雨连绵，日军队长山田带兵冲进柳树淖尔村要拆村移民。柴三举着铁锨挡在祖宅前：“要拆先杀我！”段长命抄起铡草刀劈向鬼子，日军当即点燃柴垛。火舌蹿上房梁时，王挨生揣着全村凑的五十块大洋，跟着柴富起夜奔二十四顷地日军驻地。窦翻译官摸着银元冷笑：“太君开恩，城墙留着给你们防土匪。”柳树淖村保全了下来。

第四章 毒雾困雄鹰

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寒露拂晓，大青山游击队队长王经雨带30余人潜入柳树淖村。粮袋刚装满三车，张子淖保长派汉奸已飞马到毛岱报信。百余名日军包围村庄时，游击队员据守六座炮台血战。北墙第三炮台里，段长命给榆木炮填装碎犁铧，一炮轰碎了日军少佐的望远镜。

战至下午二点多，16辆日军卡车从二十四顷地运来毒气弹。百姓们蜷缩在地窖，游击队员撕开衣襟蘸尿捂面。郑天成带着后生们把火药罐绑在扁担上，借着暮色突袭日军车队。此战击毙日军军官1人、士兵13人，伪军1人，击伤5人，缴获军车1辆、弹药二十箱。趁着毒雾弥漫，村民用运粮车掩护游击队从东门撤离。

第五章 瘟神与慈母

民国三十年（1941年）开春，柴家大院的老牛突然口吐白沫。不出三日，王银财家五口人接连暴毙，死者头顶生疮，人称“传头子病”。月余间全村病死32人，十头耕牛倒毙。神婆摇着萨满铃跳火堆时，郑天成带人往三十八口井里撒石灰。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日军把全村人押到刘河家场面。全村老小都跪下，有老婆的男人让老婆认领，无老婆的让母亲认领，唯独游击队员张长成无人认领，他四处张望，脸上抹的锅灰被冷汗冲成花脸。这时，柴应春的老婆突然抡起裹脚布抽打：“叫你偷跑！叫你惹祸！还不跟妈回家？”日本兵哄笑间，老太太揪着张长成耳朵往家拽，柴应春儿媳妇机灵地递上糕面：“太君，这是我家傻弟弟。”

第六章 血色年关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腊月二十五深夜，土匪翻过城墙摸进柴家大院。看门狗狂吠惊醒柴富起，他刚跑到北墙炮台，土匪的土枪便在夜色中喷出火光。这位筑城功臣倒地时，怀里还揣着当年买枪的账本。

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冬，土匪再次闯进柴家。因逼问不出钱财，用烧红的火柱捅死柴三老婆李莲英。血泊中的妇人至死紧攥着定亲时的铜簪——那是当年筑城墙时从夯土里挖出的古物。

第七章 黎明前的至暗

日本投降次年春，国民党抓丁队三次进村，掳走30余名青壮。王河小亲眼见堂兄被捆走——王家三兄弟抓走两个，只剩个瘸腿的老大。富户出一石二斗糜子就能赎人、买壮丁，穷汉则家破人亡。有人逃进大青山投了游击队，更多人成了炮灰。

终章 破晓分田

1950年惊蛰，郑天成站在当年血战的炮台上敲响铜锣。土地改革小组的侯三、王银财、王河小等人，带着“三神社”四村（沙海子、张子淖、柳树淖、黑鸡图）农户丈量土地。翻开王天面家地契箱时，发现民国二十九年筑城墙的账册：某页歪斜记着“王老六拆房三间，郑天成爹捐寿材两口”。

1950年春天的土地改革运动中，郑天成带领的工作组创造性地保留“敖包地”制度，将蒙古族牧民的草场权益写入地契。这种尊重民族传统的改革智慧，使柳树淖成为内蒙古最早完成和平土改的模范村。农会办公室里，蒙文与汉文并排书写的“耕者有其田”标语，见证着这个多民族村庄迈向新生的历史转折。曾经用来抵御匪患的土城墙被改建成粮仓，炮台化作瞭望哨，见证着从武装自卫到生产建设的时代变迁。

这座塞外村庄的三百年沧桑，恰似那湖畔柳林——根系深扎不同文明的土壤，枝干历经战火风霜的洗礼，终在新时代的阳光下绽放出民族团结的绿荫。柳树淖的故事，不仅是北疆移民史的微观标本，更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动诠释，那些镌刻在土城墙上的弹痕与地契上的蒙汉文字，永远诉说着共生共荣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