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是春节后去北京一个研究所报到的,这时回家过年的北京知青们都在打点行李,准备离开北京的家了。他们要走了,而我来了,在食堂里排队打饭时,都能感受到他们投过来的那复杂的目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能在文革中上大学的知青,都是动乱时代中的幸运儿。当我毕业后来到北京,周围的老同志们都这么和我说,很快我也切实地体会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在的这个研究院,知识分子、技术专家那是一抓一大把,外省人眼中的“高级干部”在这里也不少见。1976,他们的孩子们大部分都还在插队,也有“兵团职工”,分布在黑龙江、陕西、云南、内蒙……。看到与他们孩子同龄的我们分配工作来北京,不由得想起他们遥远的子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加工连的老徐工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老高一的,插队在内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文革中好好的研究院非得折腾成军队编制,“加工连”其实就是为科研试验的加工车间。加工连的造反派头头是个工人,此刻为了“占领上层建筑”,坐在院办公室搞收发,似乎有权了。徐工是个技术干部,仍然在动手制作试验模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徐工工资不高,仍尽全力地为女儿打点行装,装了几罐肉丁炸酱还有许多食品,让她带去内蒙农村,见了我和同事在场,还让女儿以“叔叔”称呼我,搞得双方都脸红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和我同办公室的小葛,北京人,从插队的陕西上大学后分配过来的,老婆还在农村当知青。他成天闷闷地抽烟,指甲都是焦黄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是顺义的,老婆还在陕甘边界插队,“天水下了火车再坐汽车,下了汽车再坐牛车。”据说他已经有了女儿,为了不断绝仅有的上调希望,不能把女儿带去老婆插队的地方,只能放在顺义的爷爷奶奶家。</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月惊雷,乾坤大挪移。1977春节过后,食堂里返城知青猛地多了。他们不在食堂和我们一道就餐,而是拿着饭盒打饭回去吃。他们没有工作,而是在家里焦急地等工作岗位来招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徐工的大女儿也是打饭队伍中的一员,她的眼神始终躲避着任何人的目光,她户口是回了北京,可是却成了多余的人。他们是我的同龄人,看到新来的知青大学生在大院工作,对比之下更难以接受不同的命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坐吃山空的家庭里实在难,后来从北京日报上看到了知青自己在找出路的报道,前门街道的回城知青卖起了“大碗茶”。消息灵通的小彭告诉我,徐工的女儿也在家里给街道小厂描绣花鞋的花样,一张7分钱。不知道她能减轻多少家庭负担,她内心的焦急与失落可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宿舍里的小姜是上海人,从黑龙江建设兵团上的大学。她的兵团战友经常到我们宿舍来找她玩,从她们口中我才知道了大返城的由来与经过,在“今夜有暴风雪”这部小说中有生动的描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都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待业的兵团北京知青很快融进了我们,每逢星期天我们都在电炉上煮一锅排骨萝卜汤,再去食堂打几份菜买几个馒头等他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们则带我们去玩“恭王府”,那时还是他们父母住的公安部宿舍,不对外开放的。我们看到“怡红院”的长廊里在晒白菜、“潇湘馆”的屋檐下乱拉着电线。有他们导游,恭王府的犄角旮旯都走遍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7年暑假,家里来人到京。那个时代中南海是开放的。我辅导高考的一个学生,家长在警卫局工作,拿来几张票,星期天我们五六个人一道去玩了中南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南海里挂了红横幅在卖茶水,都是国务院工作人员的知青子女,军人在一旁协助。那个年代上山下乡的负担是由全国干部群众共同承受的,现在的人很难想象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大龄知青的婚恋问题就像开闸放水一样涌现出来,徐工的女儿据说与外单位资料室的一个搞复印机的谈上了。当时复印机是台大家伙,复印出来的还要过显影这关,所以要有专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天很晚了,还是小彭过来透露最新消息:“徐工的女儿被打了,打人的还没走,现在还在院子外面闹呢!”原来这个男的是已婚的,瞒着徐家谈起了恋爱,被家里的老婆跟踪过来。她不抓自己家的西门庆,反倒揪住了小徐满口脏话又骂又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此食堂排的队中再也见不到无辜的徐家姑娘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冬天,恢复高考的喜讯立即振奋了返城知青和家长,我也把自己带来的“初等数学讲义”和“数理化自学丛书”捐了出去。因为我是师范学院毕业的,还被街道组织去上了两个月的高中数学物理辅导课,周日下午讲课带答疑。义务的,有感谢信送到我单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注意到角落里有个女孩很像徐工的女儿,她包头巾戴口罩,远远地低头写个不停,从不提问,下课便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78年几乎家家都有子女录取的好消息,“包打听”小彭打听到,徐工的女儿录取在北京科技学院。因为响应北京市委书记林乎加的扩招呼吁,校舍紧张,所以暂时不收住校生,只收北京市区的,这样分数降低了一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真是个好消息!我知道她一定得提前两个多小时出门,因为要从东边的和平里坐公交到西边的海淀。春天的风沙、冬季的冰雪,都不能阻挡一个经历过苦难的知青求学的决心。“把被耽误的时间夺回来”,是上过山下过乡的知青心中的信念!</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去看望我的同事时有时还能见到他们的子女,我就会打趣地说:“再叫我一声叔叔。”</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全国各地的知青都是共命运的兄弟姐妹,看到他们就想起了自己,大家走过的路大同小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