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内外皆是春

简单

清晨六点，楼下包子铺的蒸笼已接住第一缕晨光。我掀开纱帘一角，看见楼缝间的长街正被旅游大巴缓慢填满。有人摇下车窗，将咬了两口的煎饼搁在引擎盖上拍照，晨风掀动他的防晒衣，像只不安分的风筝。

朋友圈开始下起樱花雨时，我的紫砂壶正吐出第三道琥珀色水雾。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突然簌簌作响——不知是空调风裹挟了楼下的导游旗猎猎声，还是短视频里的油泼辣子溅到了纸页间。阳台晾着的白衬衫突然鼓荡如帆，对面商场巨幕轮播着雪山草甸，促销喇叭与景区直播的吆喝在十字路口相撞。

每个借口都像茶盏里浮沉的梗叶。说惧怕人潮汹涌，可分明在短视频里数过外滩每分钟流动的人头；说困于柴米油盐，却能在外卖软件计算哪家景区代购的鲜花饼更划算。就连说身体小恙，也在步数排行榜偷看前同事征服的海拔高度。我们不过是在人潮与独处间，选了更熨帖灵魂的春色。

暮色浸透纱帘时，保温杯底的君山银针正舒展成悬空寺。归途的行李箱轱辘碾过楼道，带着各处的泥土与故事：峨眉山巅的云雾，平江路的评弹，西安城墙的风铃。我的茶杯泛起涟漪，窗台多肉植物新生的绒毛上，栖着不知从哪个景区远道而来的柳絮。

长假最后一夜，整座城市在晒伤膏与防晒霜的气息里褪去喧嚣。那些在山巅挥舞的丝巾，在古镇摇曳的纸灯笼，在夜市升腾的炊烟，此刻都化作朋友圈静止的九宫格。而我的茶盘上，龙井在玻璃壶中重新站成一片微缩的竹林——原来春色从不计较栖居的容器，在人声鼎沸处绽放是美，在悄然独处时沉淀亦是真味。

晨光再次切开楼群时，写字楼前的梧桐飘落去年的絮。打卡机吞下所有晒红的脸庞，盆栽里突然钻出野雏菊，许是某双登山鞋底捎来的意外春信。我对着电脑屏保里的雪山按下刷新键，听见茶水间微波炉嗡嗡作响——那些未赴的远方，正在保温杯底，酿着来年清明的雨前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