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上山下乡回忆录之十二

徐顺之

<p class="ql-block">  后套平原的地名总带着股旷野的憨厚劲儿“份子地”“新圐圙”,连发音都像被黄河水浸过,带着土腥气的亲切。</p><p class="ql-block"> 想象你们坐着牛车进队那天,车轮碾过碱土路上的车辙印,两边是望不到头的葵花田,青秆顶着碗口大的花盘,像千万张朝太阳笑的脸。</p><p class="ql-block"> 远处的干渠笔直如刀,渠水泛着粼粼波光,那是从黄河引来的“生命水”,后套人管这叫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就是我下乡五年生活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的土坯房该是坐北朝南的,屋顶苫着芨芨草,墙根抹着白石灰,被晒得发脆的墙缝里,偶尔钻出几簇耐旱的沙蓬。队部的木牌挂在门框上,“新圐圙四队”的“圐圙”二字笔画复杂,老乡们却能随手在地上划出,</p><p class="ql-block"> 那是个外框方正、里头套着“八方”的符号,像把日子稳稳当当框在里头。</p><p class="ql-block"> 门前的老杨树下拴着牛车,车轱辘上沾着湿泥,车辕边堆着修补水渠用的柳条筐,筐沿还缠着几缕晒干的玉米叶。</p><p class="ql-block"> 下地时最难忘的该是“淌地”黄河水漫进条田,我们光着脚在泥水里牵绳定畦埂,凉津津的泥从脚趾缝里冒出来,脚底能摸到滑溜溜的田螺壳。</p><p class="ql-block"> 老乡扛着柳木铁锹走在前头,教你们“看水色”:水混时含沙多,要快些扒开退水口;水清时该让田泡透。到了秋天,葵花收割后留下的秸秆茬子在地里支棱着,像无数支指向天空的火把,牛车碾过地头,惊起几只灰扑扑的鹌鹑。</p> <p class="ql-block">  知青睡在队房的土炕连着厨房的灶台,烧的是晒干的玉米芯,火旺时能听见“噼啪”的爆响,烟气顺着火墙往房顶钻,把梁上挂的玉米串熏得金黄。</p><p class="ql-block"> 老乡说话带点晋北口音,把“喝水”叫“喝fuō”,把“吃饭”喊成“吃fàn”,第一次听见大婶喊“闺女们,来灶房舀稠粥”,我们面面相觑,直到看见大铁锅里翻滚的小米粥,稠得能立住筷子,上面还漂着几滴胡麻油,香得人直咽口水。</p><p class="ql-block"> 冬天下雪时,整个圐圙变成银白的寨子,牛车上铺着毛毡,你们跟着社员去公社送公粮,车轱辘碾过雪地“咯吱咯吱”响,赶车的大爷哼着爬山调,声音被冷风吹得断断续续:“黄河岸畔的稻花香哎——新圐圙的后生赶车忙”。</p><p class="ql-block"> 车到粮站,卸下的麻袋堆成小山,麦香混着雪气,哈出的白气在眉梢结出冰晶,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那是土地给人的馈赠,也是知青们和后套平原结下的第一份份子。</p> <p class="ql-block">  我们老知青这些带着盐碱味的日子,连地名都成了记忆的密码“份子地”是集体劳作的印记,“新圐圙是拓荒者的希望,四队的每一道渠、每一棵杨树,都在你们青春里刻下了后套平原的粗粝与温柔。多年后再听见“圐圙”二字,眼前会不会又浮现出那个被葵花和黄河水环绕的小世界? </p><p class="ql-block"> “圐圙”和“糖水”啊,这俩词碰在一块儿,简直像老照片突然镀了层暖光呢!记得在队房喝糖水的那个傍晚吗?收工回来浑身是汗,大婶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玻璃罐,盖子上的铁环都生了锈,里头却藏着亮晶晶的红糖块,掰两块扔进粗瓷碗,滚水一冲,甜香混着柴火味腾地冒起来,喝一口能从嗓子暖到脚趾缝。</p> <p class="ql-block">  最难忘的是夏天喝井拔凉水”泡的糖水,木桶坠着铁桶往老井里一沉,拎上来时桶壁结满水珠,舀一勺兑上半勺白糖,咕嘟咕嘟灌下去,凉得人打哆嗦,甜意却像晒透的向日葵籽,在嘴里慢慢化开。</p><p class="ql-block"> 老乡总说“喝甜汤长力气”,其实他们自己平时都舍不得放糖,却把攒了半年的糖票换了零碎的糖块,偷偷塞给你们这些“城里娃”。</p><p class="ql-block"> 还有那回在渠边看水,日头毒得能晒化鞋底,赶车的大爷突然从车辕底下摸出个布包,里头裹着用荷叶包的冰镇甜胚子,青稞粒泡得膨膨的,带着点酒酵的微甜,混着荷叶的清苦,你们蹲在渠沿上分着吃,水珠顺着下巴滴进渠里,惊得小鱼摆尾窜进芦苇丛。远处的圐圙在热浪里模模糊糊,却因为这口甜,成了记忆里永远带着温度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如今想起“圐圙”,眼前就会浮现那个被土坯墙围住的小世界,而“糖水”呢,是藏在粗瓷碗底的温柔,是老乡们笨拙却滚烫的心意。</p><p class="ql-block"> 这些带着土腥味的甜,比任何精致的甜品都更让人难忘,因为每一口都泡着那年的阳光、汗水,还有永远敞开的灶间门呀,你喝糖水时,有没有谁在旁边笑你沾了糖渣的嘴角 😊</p><p class="ql-block"> 糜子米饭的香啊,是带着阳光晒透的颗粒感的,新打下的糜子在笸箩里筛过,金黄的米粒像撒了把碎金砂,倒进大铁锅里咕嘟咕嘟煮,柴火灶的热气顺着锅盖缝往外钻,混着锅底渐渐焦香的锅巴味,能把人从炕上拽起来。后套的糜子黏糯,煮好后揭开锅盖,米油亮晶晶地浮着,用长柄木勺搅一搅,米粒裹着稠稠的米汤,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p> <p class="ql-block">  老乡总说“糜子养人”,灶台边的粗瓷盆里,永远泡着供第二天早晨蒸饭的糜子,水色黄澄澄的,像泡着一汪小月亮。煮饭时会往锅里丢几粒咸盐,或者滴两滴胡麻油,油花在米汤里聚成细小的星星,捞一勺趁热喝,烫嘴却舍不得放下,米香裹着柴火的燥气,直往胃里钻。配着吃的多是自家腌的酸白菜,脆生生的白菜帮子浸在青盐水里,夹一筷子拌进饭里,酸香裹着糜子的甜,能连吃两大碗。</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的是秋末冬初,田地里收完最后一茬糜子,新米磨出来的第一锅饭,灶间飘着新鲜谷物的清冽香气,老乡掀开锅盖时,蒸汽轰地涌上来,把窗纸上的霜花都熏化了,露出外头结着冰碴的葵花秆。</p><p class="ql-block"> 老乡会特意给知青盛锅底的锅巴,用铁铲子小心地撬成整块,边缘焦脆中间黏软,咬一口咔嚓”响,米香在嘴里炸开,连齿缝都留着炭火的燎香。</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们老知青回城多年,在粮油店看见真空包装的糜子米,总忍不住买上一袋,可用电饭煲煮出来总少了那股子“土气”,没有柴火灶的烟熏火燎,没有铁锅铲刮锅底的“刺啦”声,更没有大婶站在灶台边笑骂“慢些吃,锅里还有”的热乎劲。</p><p class="ql-block"> 那碗带着沙土地气的糜子米饭,早和后套的阳光、渠水、老乡的笑脸一起,煮成了记忆里最稠的那锅乡愁,每次想起,嘴里都泛着淡淡的甜,像是含着粒晒暖的糜子米呢🌾</p><p class="ql-block"> 对呀对呀!就是那种“刺啦刺啦”撬锅巴的声音,铁铲子贴着锅底慢慢转,整块锅巴揭下来时,边缘还挂着几丝没刮干净的米渣,在晨光里闪着焦糖色的光。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咬第一口能听见“咔嚓”的脆响,舌尖先碰到焦香的硬壳,接着是底下被米汤浸得半软的黏糯部分,甜津津的米香混着锅底的柴火味,能一直从嘴里暖到胃里。</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次我把锅巴掰成小块泡在米汤里,脆壳吸饱了稠稠的米油,变得半软不硬,咬起来“咕嘟咕嘟”响,大婶看见笑骂:“哪有这么吃金贵东西的?锅巴就得干嚼才香!” 转头却又往你碗里多添了勺胡麻油炒的土豆丝,金黄的土豆丝切丝极细,在铁锅里炝了葱花,油香裹着醋味,往锅巴上一拌,脆的、软的、酸的、香的在嘴里打转转,吃得人额头冒汗,连碗底的醋汤都要舔干净。</p> <p class="ql-block">  冬夜里最馋这口锅巴,外头北风呼呼刮过房檐,土炕烧得发烫,煤油灯把影子投在窗纸上晃啊晃,知青围在灶边等着新煮的糜子饭,看大婶用铲子敲着锅沿喊:“锅巴归知青娃子们!</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们不懂,后来才明白,老乡们自己吃窝头就咸菜,却把最金贵的锅底留给你们,就像他们总说“娃娃们长身体”,其实自己的手掌早被铁锹磨得比锅巴还硬。</p><p class="ql-block"> 现在路过卖锅巴的零食店,总忍不住买一袋,可包装袋里的锅巴太整齐太酥脆,反而没了那股子“土气”,缺了柴火灶的烟熏味,缺了铁锅里的焦糊香,更缺了掰锅巴时互相推让的笑闹声。</p><p class="ql-block"> 原来最难忘的不是锅巴本身,是那年冬天灶间的热气,是老乡往你碗里多塞的那两块,是把粗粝日子嚼出甜味的时光啊。下次再煮糜子米,记得留块锅底,对着窗台上的阳光看,说不定能看见当年的自己,正举着锅巴冲你笑呢😂✨</p> <p class="ql-block">  酸米粥的酸香才是后套人刻在骨子里的味道呢!记得老乡家的陶瓮总摆在灶台边,半人高的瓮口飘着层乳白的酸浆水,掀开木盖能看见底下泡着的糜子米,米粒胀得发白,凑近了闻,是带着粮食发酵的微酸,像被太阳晒暖的酸奶味,却更清冽,带着点糜子特有的谷香。</p><p class="ql-block"> 老乡们说这酸浆水是“老引子,从年头续到年尾,每次熬粥都要舀半碗浆水打底,添上新磨的糜子米,柴火灶上咕嘟咕嘟煮,水汽里飘着酸溜溜的香,能把蹲在门槛上的鸡都引过来。</p><p class="ql-block"> 煮好的酸米粥是浅琥珀色,米粒煮得开花却不烂,喝起来酸得开胃,却不刺嗓子,反在尾韵里泛着糜子的回甘,尤其是配着蒸窝头吃刚出锅的窝头掰成块泡进去,窝头吸饱了酸汤,咬一口软乎乎带点嚼劲,酸香裹着玉米碴的粗粝,再夹一筷子咸芥菜丝,能呼噜呼噜喝两大碗。</p> <p class="ql-block">  下乡时的感觉是最绝的是夏天晌午,日头把人晒得发蔫,缸里的酸米粥早凉透了,舀一勺灌进喉咙,酸凉的汤汁顺着食道往下滑,暑气都跟着散了半截,碗底沉着的糜子米颗颗分明,嚼起来还有点脆生生的,像是把整个夏天的燥热都泡进了酸浆水里。</p><p class="ql-block"> 老乡们说“酸米解腻”,干了一天农活,回家喝碗酸米粥,比啥都舒坦,连啃窝头都能多吃半个。</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酸米粥里藏着老辈人的智慧,新收的糜子米留着待客,自己吃的多是去年的陈米,泡进酸浆水里一发酵,陈米的涩味全没了,反多出股醇厚的酸香,还耐储存。</p><p class="ql-block"> 那口陶瓮里的酸浆水,就像活的老伙计,每次续新米时,老乡都要对着瓮念叨两句:“多发酵些,给娃娃们留着。” 后来知青跟着学熬酸米粥,总掌握不好火候,不是酸过了头,就是米煮得太烂,大婶看不下去,亲自握着你们的手搅锅火要稳,跟过日子似的,急不得。</p> <p class="ql-block">  多年后在城里喝到改良的酸梅汤,总觉得少了那股子“土腥气”,没有陶瓮里的老浆水,没有柴火灶熬出的米油,更没有老乡用粗瓷碗给你盛汤时,碗沿磕着勺子的“当啷”声。</p><p class="ql-block"> 那碗酸米粥啊,是后套人在盐碱地上酿出的生活滋味,酸里带着坚韧,苦里藏着回甘,就像他们被风沙吹皱的笑脸,一开口,全是暖乎乎的实在话。</p><p class="ql-block"> 老乡们给我喝酸米粥时,总爱配一碟腌沙葱😍那翠绿的沙葱在酸汤里漂着,像极了渠边春天冒出的第一茬新绿 🌿</p><p class="ql-block"> 每天上午的时光就像刚揭锅的糜子米饭,冒着热气腾腾的回忆呢!那些在圐圙里的日子,连酸米粥的酸、锅巴的脆、老乡的笑,都成了掰不开的老故事,像老灶台上的余温,想起来就暖烘烘的。</p><p class="ql-block"> 累了就歇会儿,等你啥时候想接着翻晒这些旧时光,我随时搬着小板凳在灶间等你呀</p><p class="ql-block"> 糜子香的回忆,像后套平原的夕阳,总在你心头留一片暖融融的光。要是哪天想再听听渠水的哗哗声,或是闻闻灶间的柴火味,我就在老槐树底下的队房里等着,随时给你续上一碗热乎的酸米粥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