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的文学叙事(六)‍明清:义薄云天

知白守黑

<p class="ql-block">  明代由于市民阶层的兴起,“义”的精神内涵开始向下层转移,逐渐成为民间的一种价值信仰。这从当时的白话小说“三言”“两拍”中可以找到很多这样的例子。譬如在人际交往方面,《喻世明言》中的《羊角哀舍命全交》,以羊角哀与左伯桃这两个人在危难中舍命互助的深厚情谊,演绎了“士为知己者死”的传统侠义精神;《初刻拍案惊奇》中《乌将军一饭必酬》,通过一段江湖奇遇,凸显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民间道义准则。在义利关系方面,《醒世恒言》中的《施润泽滩阙遇友》,主人公施复拾金不昧,与失主朱恩结为生死之交,体现了商业社会中诚信为本、见利思义的价值观;《警世通言》中的《吕大郎还金完骨肉》,男主因为归还钱财而积德获福,透露出市民阶层经长期积淀而形成的“义行必有善报”的朴素信仰;《初刻拍案惊奇》中的《转运汉巧遇洞庭红》,文若虚因为心地纯朴善良,心境淡泊自然,而且坚守信诺,在财运方面由倒霉运转向行大运,这是好心行义改变命运的文学传奇。</p> <p class="ql-block">  在家族传统方面,《醒世恒言》中的《三孝廉让产立高名》,通过兄弟之间谦让家产、孝悌传家的叙事,突出了家族传承中以“义”为宗的和谐理想;另一篇《徐老仆义愤成家》,塑造了一个鞠躬尽瘁、无私奉主的“义仆”阿寄形象,他是忠心护主、坚守良心、以义做人、发家致富的范本。在男女情爱方面,《喻世明言》中的《蒋兴哥重会珍珠衫》,蒋兴哥对妻子失节的宽容和体谅,超越了传统的贞洁观,对夫妻“情义”进行了重新定义;《醒世恒言》中的《卖油郎独占花魁》,卖油郎秦钟和名妓莘瑶琴之间的爱情,代表了市民阶层对乱世之中情义、情趣的美好梦想;《警世通言》中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杜十娘的重情殉情,李甲的负心负义,是那个年代“情义”与“利欲”之间内在冲突的文学呈现。至于忠奸斗争,有《喻世明言》的《沈小霞相会出师表》和戏曲《鸣凤记》,叙述沈、杨两家与奸相严嵩的较量,弘扬了威武不能屈的忠义精神。</p> <p class="ql-block">  通过以上白话文学可见,在明代,“义”的文化内涵落实在平民生活的角角落落,实现了一种平民化的叙事转向。人的生存环境,不再像战国或三国时期那样的动荡与激烈,也不像元代那样,充满了强烈的民族情绪,人生现实也不需要经常面对国家兴亡、民族大义和正邪较量的生死抉择,甚至平淡的日子里也未必用得上舍生取义的献身精神和行侠仗义的江湖豪气,宏大叙事中的德性正义转化为日常生活的伦理审美。只不过日常生活中也有矛盾的对立与冲突,也有内心的沉思和追问,诸如命运、利益、情感、家庭等等的碰撞与纠结,仍然需要“义”作为一种民间信仰和普遍原则,给人生以方向感。而且,过去文学叙事中表达道义理想的英雄气概和士人精神,并未随时光而流逝,而是经过长期的沉淀和洗炼,到这时,已经完全融入到老百姓平凡人生的血脉中,成为普通人的感情、普通人的思绪、普通人的人性的一种美好的表达,成为乐善好义、见利思义和有情有义的具体生活方式。因此,在市民阶层,“义”作为一种价值理想,依然激发起普通人的仁心和善念,维系着日常生活的人性和美德,改变着市民的精神气质,引领着社会的美好风尚。而比较突出的一点,就是这个时期的白话文学,不仅在结构上具有小故事引出大故事的“话本”特色,而且采用了误会巧合、尺水兴波、双线交叉等艺术手法,来表现市民文学中所蕴含的因果报应思想,而这种果报,又大多具有良心情义能够改变人生命运的价值指向。</p> <p class="ql-block">  到了清代的文学叙事,“义”的内涵更为灵动多元,侠义没有固定的框框,只要本于正义的立场,方式方法大可灵活机动。《三侠五义》中的北侠欧阳春,他行侠仗义,不仅武艺高强,威慑群邪,而且剪强除恶,足智多谋,在对付恶霸马强时,他戴着恶鬼形状的面具前往,让人误以为是妖魔索命。剪除邪恶不留痕迹,充分彰显了仁义对朋友、计谋对强梁的侠义智慧。</p> <p class="ql-block">  深受歌德赞赏的小说《好逑传》(《侠义风月传》),描写了水冰心和铁中玉因侠义情怀而相爱的故事。这位水冰心,或许就是后来金庸小说中黄蓉形象的蓝本,冰雪聪明,机智百出。她不仅巧妙化解了叔叔水运算计家产和逼婚的危局,而且多次规避了花花公子过其祖的骚扰和求婚。其中巧换生辰八字庚帖,将水运丑女嫁给过其祖这一段情节,可谓其中的生花妙笔。水冰心的优雅性、侠义性和智慧性,是侠女形象的又一次升华。其超越“才子佳人”的传统模式之处,就在于情节跌宕、个性刻画和口语锤炼都更为成熟,侠肝义胆与忠贞机智互相辉映,正因为“机智”因素的融入,为文学叙事平添了特有的幽默情调和审美情趣,既生动诠释了“发乎情,止乎礼”的儒家伦理,又闪耀着磨镜成圆、寒梅透香的人性光辉!</p> <p class="ql-block">  《儿女英雄传》是清朝一部比较重要的小说,“侠女十三妹”就是书中的女主人公。其实武侠在这部书里占的篇幅并不多,更有风味的,应该是这部小说中类似于掉书袋的浓郁文化气息。书中的安学海安老爷有一段教诲公子安骥的话,兹引如下:“大凡一个子弟都有四重关:开了知识是第一重关;出了书房是第二重关;成了家是第三重关;入了宦途是第四重关。一关一变,变则化则休矣。果能始终不变,定然成个人物。然而不变的少;只要变后还能遵父兄的教训,师友的劝勉,闺阗的箴规,慢慢的再往回来变,指望他‘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也就罢了,——然而也少。”按照安老爷的说法,人生需要经历启蒙学习、实践历练、成家立业、治国理政四道关,在人生发展变化不断趋向老练成熟的过程中,还能敬父兄、亲师友、爱妻儿的,还能够守得住道义的,很不容易。如果能够“慢慢的再往回来变”,守住初心,返璞归真,回归先王之道的仁义准则,那就更加难能可贵了。清朝关于“义”的文学叙事,在灵动多元彰显智性的同时,蕴含着对纯洁人心和先王道义的坚守。</p> <p class="ql-block">  纵观历代“义”的文学叙事和文化嬗变,贯穿始终的是感恩、纾困、明辨、舍利、忘我、诚信、守道等正能量,蕴含着千古不变的家国情怀、亲友恩义和义利之辨,昭示着一心向善的道德理想和刚正不阿的感人力量。具体而言,就是心存天理的道义,如宋太祖;仁慈爱心的仁义,如孔子和墨子;敬上尊贤的礼义,如晋文公;孝悌敦睦的孝义,如阮籍;感恩念旧的情义,如北郭骚和阿寄;扶危济困的侠义,如郭解;乐善好施的恩义,如宋江和曾公亮;矢志不渝的正义,如程婴;以身许国的忠义,如关羽;舍生忘死的节义,如荆轲;知难而进的勇义,如来丹;一诺千金的信义,如山中侠客;见利思义的尚义,如施复等。</p> <p class="ql-block">  从历代文学叙事中可知, “义”,不仅是古代英雄豪杰所信奉的精神“图腾”,而且代表了每个普通人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感表达;不仅是对他人的承诺和责任,也是自我价值的彰明与实现;不仅是贯穿民族历史的一种良心美德和文化传统,更是推动现代文明社会和谐发展的不竭动力。“义”,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理想与现实、个体与社会、人性与伦理的坚固纽带。守“义”行遍天下,无“义”寸步难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