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老秤

海纳山容

老家阁楼的尘埃里，躺着一杆老秤。黝黑的秤杆泛着温润的包浆，铁制的秤砣坠着岁月的重量，十六颗星子般的秤星，在蒙尘的时光里若隐若现。孩子们围过来，指着秤杆上斑驳的刻度发问：“为什么是十六两一斤？"我轻抚过那些历经沧桑的秤星，恍然惊觉，这杆老秤何止是称量物件的工具，分明是古人镌刻在天地间的道德图腾。

手捧着这杆老秤，用毛巾轻轻擦拭颗颗斑驳秤星，深情地告诉孩子们：过去的秤称的不是重量，它称的是天地良心。过去的秤十六两为一斤，秤杆上有十六颗星，每颗都藏着天地的密码。它们分别代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以及福禄寿三星，共十六颗星。

北斗七星，高悬天际，指引着方向。告诉人们做人要明确方向，要走正道；南斗六星，镇守一方，是定时间和方位的。告诉人们要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要知道自己担负的责任，福禄寿是修来的。

过去最讲究的是公平、公道，卖东西如果缺一两就会减福，缺二两就会伤禄，缺三两就会折寿。缺的再多就会受到天打雷劈，更严重的惩罚。过去买东西用不着提心吊胆，一般不用担心缺斤少两，上当受骗。如果缺斤少两，卖家就会受到良心的遣责。

古人将星辰镶嵌在秤杆上，让每一次称量都有了宇宙的见证。秤杆抬起的瞬间，仿佛与浩瀚星河对话，称量的不仅是物品的轻重，更是人心的分量。在没有精密仪器的年代，这杆秤就是最精准的良心检测仪，时刻提醒着商人：举头三尺有神明，莫因贪念坏了德行。

秤杆上秤星的颜色，或呈纯净的白色，或显耀眼的金黄色，却绝无黑色的踪影。那洁白的秤星，宛如夜空中闪烁的寒星，纯净而明亮，清晰地标示着重量的刻度，给人一种质朴与纯粹之感。而金黄色的秤星，则似洒落在秤杆上的点点金辉，彰显着一种庄重与珍贵。它们在秤杆上有序排列，如同忠诚的卫士，坚守着公平的准则。之所以不会有黑色，或许是因为黑色总带着些隐晦与神秘，与秤所代表的公正、明晰背道而驰。秤星以其独特的色彩，不仅是一种计量标识，更是公平诚信文化的直观体现，在岁月的流转中闪耀着独有的光芒。

那质朴的秤杆，被称作“衡”，历经岁月摩挲，表面光滑而温润，似在静静诉说往昔故事。秤杆上的星点刻度，宛如夜空中的繁星，规整而有序，精准地衡量着世间万物的分量。一旁的秤砣，名为“权”，虽小巧，却有着四两拨千斤的力量。“权衡”二字，在这一刻具象化，仿佛看到往昔集市上，买卖双方在秤前，因这“衡”与“权”的制衡，而达成公平交易。“权衡利弊”，这杆老秤又何尝不是生活的隐喻，提醒着人们在人生的天平上，谨慎抉择，找准那平衡的支点，不偏不倚地前行，让生活的分量恰到好处。

在那杆凝聚岁月痕迹的老秤上，第一颗星一一定盘星，宛如一个神秘的起始点。当秤不称东西，处于完美平衡状态时，秤砣静静落于定盘星之处。这定盘星，恰似混沌初开时的那道明确指引，它是衡量一切重量的基准。“秤杆子桃江山”，这句俗语赋予了定盘星更为厚重的意义。仿佛在历史的长河中，这小小的定盘星承载着公平与公正，如同一座无形的天平，权衡着世间万物的轻重，见证着商业往来的诚信与秩序，更象征着人们对公平正义的不懈追求。

记忆的潮水漫过童年的堤岸。小时候跟着父亲赶集，看他用这杆老秤称量自家种的瓜果蔬菜。父亲总说：“秤要平，心要正。”他将秤砣拨来拨去，直到秤杆稳稳地与地面平行，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买主接过沉甸甸的菜篮，脸上满是信任的笑容。那时的集市没有电子秤的冰冷数字，却有着人与人之间最温暖的诚信温度。一杆老秤，架起了买卖双方的信任桥梁，也传承着祖辈们的处世之道。

如今，电子秤早已取代了老秤，精准到小数点后几位的数字，却难以称量出人心的温度。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利益的天平常常倾斜，诚信的砝码变得越来越轻。但每当夜深人静，想起那杆老秤，想起秤杆上闪烁的十六颗星子，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古人用智慧和敬畏之心，在小小的秤杆上构建起一个庞大的道德体系，让每一次称量都成为一次心灵的叩问。

用红布包裏好那杆老秤，让它静静地躺在阁楼里，成为了时代的标本。但它所承载的诚信精神，永远不会过时。那些闪耀在秤杆上的星辰，依然在历史的天空中熠熠生辉，提醒着我们：在追逐利益的道路上，莫要忘了头顶的星空，莫要丢了心中的那杆秤。因为，天地间真正的秤砣，始终是老百姓的口碑；世间最精准的称量，永远是人心的度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