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欲去 楝花香

原风（ahw）

　　出小区北门，西行百余米便是兴业路，一条连接南北大道的城中街巷，笔直而幽静。平日里，无论到市政大楼公干，还是去市政广场休闲，兴业路上都映过我春夏秋冬的身影。

这一天闲来无事，早饭过后便出门散步。四月下旬天气，百花尽谢，树树新绿，一派春和景明气象。出得门来，西行未几，忽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循着香气，人便来到了兴业路。

果然，兴业路上的楝花开了。

兴业路不长，历史也短，也就十多年吧，两旁的行道楝已从小树杆儿长成了大气候，每一棵都树干粗壮，枝杈横生，浓荫蔽日，冠盖如云。放眼望去，高大葱茏的楝树上，却是层层叠叠，团团簇簇，如烟霞般满树繁华，一直簇拥到路的尽头。

　　许是楝树太过茂密，楝花阵容一时繁盛之故，这花香绝不是寻常所谓幽香暗送，倒如云雾般周匝漫散，直接而浓烈。这馥郁的楝花香，一阵阵一重重，透过鼻息，沁入肺腑，直达灵魂深处。深吸一口浓香，仿如一壶陈酿入喉，瞬间便有了醉意！

微醺间，禁不住揽枝近赏。但见每一枝都分出数杈细茎，细茎端头朵朵轻花巧绽，淡紫兼玉白的花色，小如丁香般精灵，带着些许羞涩，却在不经意间，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清香。这清香，香中带甜，甜中透苦，以一种别样的滋味，撩拨着你的心房。

　　“天香薰羽葆，宫紫晕流苏” （唐.温庭筠《苦楝花》）楝花虽小，架不住枝茂花密。当小巧精致的淡紫色碎花满树渲染，那墨绿而纯净的叶片就成了恰到好处的衬托，犹如谦和忠厚的长者，充满爱怜地呵护着娇美的花儿，花叶相依，有一种庄重而沉静，低调而奢华的美！

此刻，这种美令人心生困惑:楝树于我，实在是太熟悉太平常了，为什么几十年间，却从未对它产生过如此强烈的感受？看来，物也好，人也罢，愈是熟悉的，便愈容易漠视，便愈不懂得珍惜。这世间，不知有多少美在司空见惯中被错过，不知有多少情在朝夕相处中被消磨。

　　端详着眼前的楝花，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儿时的家乡，楝树是再寻常不过的树种。有时，随母亲走亲戚，母亲偶会在头晚炸些油条，我们叫作麻烫的。第二天，母亲把麻烫放入竹篮，父亲从门口的树上摘下数枝楝叶——不是一片片叶，而是一枝枝叶，如扇一般，盖在竹篮中的油条上，母亲胳膊㧟起篮子，我们就出发了。干干净净的楝叶，密密实实地遮掩着竹篮里的油条，不仅防尘防晒，楝叶特殊的气味，还能够驱虫避蝇，油条便因而保持了洁净卫生。

这当然是夏天时候才会有的情形。当楝花随风飘落，诗意之美便孕育出最初的果形。随着楝实一天天长大，那深绿色的果实，如碧玉似玛瑙，又像一串串的小铃铛挂满了枝头，煞是惹人欢喜。小玩伴儿们便爬上树去，摘下数枝，就能装满衣兜。未成熟的青楝籽儿硬硬实实，小伙伴们用它作子弹，打起弹弓来得心应手。

　　秋风起，楝叶黄。到了冬天，楝叶落尽，枝枒上就缀满了成熟的楝实。那柔黄色的楝实，黄脂玉一般，皮薄肉厚，却是一味上好的中药。贫穷时代，石冻腊月，孩子们的小手冻的红肿，大人便用楝实的果泥涂在手上揉搓，或用棟实熬了水烫手，生了冻疮的小手便消了疼痒，慢慢地好将起来。

楝花香浓，楝实却味苦，因而，有些地方称之为苦楝。据说苦楝有毒，小时候，伙伴们拣“楝楝蛋儿”玩，总会有大人告诫:有毒啊，可不能吃！只是，小孩子的好奇心哪里是大人的一句吓唬就能消失的？总有小伙伴不信邪，偏挑开了皮，舔一舔那粘糊糊的果肉，当舌尖被浓烈的苦涩刺激得哇呀乱叫，幼小的经验里，对苦楝之苦才有了深刻的感知。

只是这又苦又毒的楝实，却是鸟儿们的最爱。每到冬季，鸟儿们食物匮乏，那缀满油黄色果实的楝树，就成了鸟儿们吱吱喳喳狂欢的盛宴。

　　世间物事就是如此奇妙。楝树花香而苦实，质朴而品洁，因其浑身是宝，秉性洁净而为人喜爱，又因其谐音“苦恋”被人寓为相思之苦的寄托，更有地方因其谐音“苦难”而视之为种植的忌讳。然楝实不改其苦，楝花依然浓香，千万年来，它就这样以苦为甲，以毒为盾，蔑视蝇虫邪秽，倔强地守护着自己高洁纯粹的灵魂。

　　“楝花开，春去也！”许是见我望着楝花久久出神，一位路过老者笑呵呵地说道。

是啊，清代陈淏子在《花镜》中说:“江南有二十四花信风，梅花为首，楝花为终”。从小寒到谷雨，八个节气二十四番征候，有二十四种花儿应候而开，次第绽放，等到楝花开了，春也就翩翩欲去，夏便也款款而来了。难怪宋代蒋捷通过其词作《解佩令.春》央祈:“岁岁春光，被二十四风吹老。楝花风、尔且慢到！”

蒋捷由楝花而叹惜春光易逝，岁月易老，无非是多愁善感的文人情调。在我看来，花开本为果成，花谢是新生的希望，当满树楝花香飘渐远，一个充满激情，热烈而葱绿的夏天就到了！

（原风摄影 注明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