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和浩特的白夜

龙鳞凤羽

　　呼和浩特的天空是长生天打翻的调色盘。清晨的蓝像被哈达漂洗过，到了正午却发酵成马奶酒的浊白，待到暮色四合，整个旧城便溺在乌兰牧骑演员胭脂色的斗篷里。大召寺的鎏金宝顶在夕照中浮沉，恍若一匹蹲踞的铜驼，驮着经卷与LED广告牌涉过光阴的浅滩。

塞上老街的铺子最懂混血的浪漫。卖蒙古刀的汉子用二维码收钱，刀鞘上却仍刻着成吉思汗的密符；奶茶馆的玻璃柜里，奶皮子与提拉米苏并排假寐，像一对被迫联姻的贵族。穿潮牌的少年用电子烟吐烟圈，身后橱窗里的毡绣匈奴狼正对现代文明龇牙。

内蒙古大学的榆树荫下总游荡着语言的幽灵。蒙语授课楼飘出的喉音长调，常被汉语教学楼的平仄诗律截断。穿蒙古袍的教授匆匆走过，袍角扫过宣传栏上的考研英语海报——三种文字在风里撕扯，最终都落进学生食堂的羊肉泡馍碗中。

地铁工地的围挡画着阴山岩画。打桩机的轰鸣中，那些新石器时代的骑射图与钢筋一起夯入地底。穿工装的牧人后代站在图纸前，图纸上未来的新华广场，恰好是当年阿勒坦汗金帐的坐标。

悠青冢黄昏时，昭君博物院里传来浑厚悠扬的马蹄琴声，鸣沙，驼铃，冷月的背景，折射着现代婚纱照与和亲仪仗队的时空叠影，时空穿越在蒙古草原的南端，青春懵懂的汉家公主，回望故乡的一瞥，前路是悲是喜，是苦是累，从此华夏的版图便浸胤到阴山脚下。

敕勒川草原笼罩四野的荒凉，已被风力发电机群与敖包经幡共构的新图腾取而代之。我独自驱车千里，本为了寻找梦中的蓝天碧草，体会阴山下几世纪呈现出的豪迈，来治愈我这颗悲凉孤独的心。谁成想，烧卖馆蒸笼里升腾的蒸汽，好像走西口人的乡愁配方，暖的我泪水涟涟。

深夜的格日勒阿妈奶茶馆，吊灯晃得人眼晕。穿银鼠皮坎肩的老额吉数着念珠，看窗外醉酒的外卖骑手摔进绿化带。她忽然哼起一首没有词的歌谣，空调暖气吹动她衣襟上的珊瑚扣，像吹动一片褪色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