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命运变奏曲

孤鹜落霞G

昵称 孤鹜落霞G

美篇号 47941988

配图 自存老照片及网络

配曲 鸿雁



贝多芬有个命运交响曲，我有个命运变奏曲。

上海长征医院，医生看过X光片给出置换人工髋（左）关节方案。一听我是知青，摇了摇头说，假关节不得已才用，你实在坚持不住再来吧。只见他左手握拳，右手掌心包住拳头比作髋关节，摩擦几下说:“往后你要节约使用。”这是1972年探亲途中一幕。忍痛回江南，又忍痛归队，接着忍痛干活。

知青连队星罗棋布。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大兴安岭绣玛干线希尔根二支线密林中，筑路队三连和五连相隔不远。成为三连推土机班一员，是五连指导员王德玉把我从力工提拔为机工输送出来。眼看筑路大忙季节又要来临，必须写信向他求助。

搭车过去亲手递交，没等他拆信急忙返回，怕看见为难的神色。我在信里告诉这位大我7岁的蒙古族同胞，在老家找不到出路，我才瞒过体检医生来到边疆。此前不告诉任何人，是怕招来太多异样目光；今天只跟你说，是因为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从力工到机工，我一直忍痛坚持，其中有个人的危险，更有集体的危险，带病驾驶推土机有可能酿成重大事故。腿不行还能动手动脑，让我干点宣传工作吧，我有这方面能力。同时解释，我曾密集地给老家知青办等部门写信要求病退，可是信如石沉大海，为了坚持下去只好毛遂自荐。

这封信打动了指导员，他随即与上级领导商量如何解决问题，决定让我到机关政工组当干事，马上报到。送站车经过杜鹃花海，我在瓦拉干登上火车去秀峰。自从到达北国边陲，人生第一回走进原始森林，第一回伐木，第一回驾驶推土机……当日第一回来到筑路队机关。无事不登三宝殿，全新生活图卷由此铺开。

宣传干事主要与笔墨打交道，要的是文字功底，还有手头能力。那时候的宣传工具，是小油印机加上铁笔、钢板、蜡纸，还有毛笔、粉笔等。事到临头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夸下海口，实际上参加工作不久，还嫩着呢。毛笔字原先练过写标语可以发挥，粉笔以前在课堂上被老师叫到黑板前偶尔用，其他连摸都没摸过。

半个世纪后，王指导员定居广州，依然是蒙古族汉子的形象。老知青去看望叫他王爷。这是他和妻子补拍的婚纱照。

从行政科领出钢板、铁笔、蜡纸等用具和材料，我感觉已经骑在虎背上。倘若能力欠缺，有何颜面立足人前，必须紧急行动起来拯救自己。

机关各类干事少说也有10来个，一个萝卜一个坑，各司其责。刻钢板算是一项看家本领，我着重观察技艺高超者，两位上海知青分别擅长刻仿宋体、手写体，他俩刻印的文件我反复看，揣摩，体会。上班时推敲手法，吃大碴子、窝窝头的时候仍在想，入夜躺在炕上还在想。听得见心跳，听得见时间流淌的滴答声。

布纹钢板横平竖直宜刻宋体字，对付长篇文章嫌慢，必须尽快找到适合自己的途径。首先试刻从小形成的钢笔体，行不通，布纹约束难以发挥，用斜纹钢板更别扭。反复试验，正在练习的毛笔新魏体移植过来比较合适。这字体接近横平竖直，间架与布纹钢板比较吻合，起笔和收笔做点变化问题不大，能灵活掌握，提速空间大。

有点像临渴掘井，更贴切地说是逼上梁山，有的潜能真的是逼出来的，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从普通到不一般，从生疏到炉火纯青，我想，运动健将由此诞生，世界冠军也是这么练成的。我将刻印的战地小报起名《肯登攀》虽然离开筑路第一线，不再挥镐抡锨，不再掌控推土机大铲，我仍用双手触摸热火朝天的工地。经过持久磨练业务渐入佳境，赢得赞誉，竟然没人觉察我原本是个小白。领导和同事比较宽容，我心稍安。

掌握油印技巧也有个过程。把刻好的蜡纸装在油印机上夹住，滚筒涂上油墨，推一次翻一张，逐步熟练并不难，追求创新才能增强宣传效果。筑路会战打响的时候编发战地简报，我决定尝试彩印。咋一看不可能，因为油印机滚筒如果涂上不同油墨，便会印出大花脸，这不叫套印，是乱印。视野所及，没有人对着这种小油印机异想天开。

广州，王指导员（上左四）和大家合影。

我想到“大环境和小气候”这种说法，蜡纸刻好后，设置一处或几处与大范围隔离或能营造彩色效果。于是剪一片完好的蜡纸覆盖关键位置，预先埋入适量红油墨，避开了黑油墨，一试竟然套印成功。以此类推，套印多种颜色就是彩印，可惜只能买到两种颜色的油墨。首次印刷将红油墨预埋在插图灯光位置，简报上的马灯顷刻被点亮。

‌唐玄宗开元年间所印《开元杂报》是世界上最早用印刷术印制的报纸。工匠们在木板上手工雕刻线条，每种颜色单独刻一块版，多次叠印即表现为彩色‌。这种印刷方法小时候见过，印的是年画，我弄的套印虽然一次成型，但须加倍小心操作，以防弄巧成拙。

漫长的冬季，知青连队每晚都有烧炉工提着马灯巡回烧炉子，确保大家不挨冻。烧炉工走到哪儿马灯亮到哪儿，铁炉子、地火龙上的火焰和马灯上的火苗相映成趣。有位烧炉工问我，你小报上这点火苗是怎么印出来的，我说你猜猜。他无论如何猜不出来。

筑路大会战掀起高潮，我从塔河坐火车出发，乘连队接站车进山沟，在施工前线刻印小报，为知青兄弟姐妹鼓劲。

走进连队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黑板报。我想，这种宣传形式渲染气氛的作用不可小看，加些精致的图案才能灵动起来。这事比美化小报方便多了，彩色粉笔派上用场，画点花花草草吧。我来边疆的行囊里带着《芥子园图谱》，梅兰竹菊、草树鸟虫的画法懂一点。将粉笔竖着用，磨掉些侧过来用，粉笔头横着用，那漫山遍野杜鹃怒放的景色就搬到了黑板上。在林场工作的老同学过来探望，说，这是你画的！我笑而不语，还是学弟了解我。

我们知青连队常用的马灯。照片由大兴安岭北极村知青馆提供。

云开见日，病情缓解。从怕工作到爱工作，我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仿佛沙漠跋涉者看到绿洲，犹如远航者望见陆地，真想对着滚滚林涛喊一声: 你好，大兴安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