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理 工

五龄候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买了两个玩具小汽车。红色的那个给了大我两岁的哥哥，给我的那个是米黄色的。

小汽车的轱辘在地板上往前蹭几下撒开手，它就会一直跑出好远。这让我很好奇，它怎么能自己跑呢？，莫非里面有开车的小人儿？

有一天趁哥哥不在家，我从缝纫机抽斗里拿出螺丝刀，躲到里屋打算把他那个小汽车拆开，研究研究是咋回事儿。

把螺丝刀尖插进小车的缝隙，一顿生别硬撬，费了好大劲才把它鼓捣开。

我发现后轱辘上有齿轮，几个齿轮相互连接着一个厚重的圆铁片片，轱辘贴地蹭一下，齿轮带动那个圆铁片片转起来惯性好大，它带动着轱辘嗖嗖滴飞转。

因为拆时用力过猛，把车壳弄得走了形，往回安时怎么都恢复不成原来的样子。

我这边还没整利索，哥哥就回来了。看他的车变成这样伤心欲绝，晚上父亲下班一进屋，他就拿着那惨不忍睹的小车，哭赖赖地告状，让我挨了一顿笤帚疙瘩。

小学三年级那个冬天，发现柜子最里面有好几摞像大相册一样的本本，封面都是5mm厚的硬纸板，上面有压花凸起的图案和英文。

翻开封面，里面一个个册页都是牛皮纸样的封套，装着锅盖大的黑胶唱片。每张唱片中心圆是红、黄、蓝、白、黑等不同的颜色，大部分都是带有小狗尼珀LOGO和英文，也有日文、中文的。

我央求母亲把柜子顶上，家里人都管它叫戏匣子的留声机搬下来，说我要听唱片。

留声机半米见方，通体锃亮的黑色大漆，前面两边窄中间宽三组栅栏木条后面绷着金色的织锦，声音就是打那儿传出来的。

掀去机顶盖上深赭色，四围带流苏的绒布罩，打开盖子，盖子里面后侧上有一窄名片大小的铜牌，上面都是洋文，看不懂。

台面托板上镶嵌有唱针盒和开关，还有个旋转钮，当也不知道都是管啥用的。

装好唱针，抽出一张唱片放在贴着墨绿色毛毡的唱盘上，取出摇把从侧面的圆孔插进去，顺时针摇几下上满弦，掰开开关，唱盘开始悠悠地旋转起来。拉过沉甸甸银白色的金属唱头，轻放在唱片边缘纹路里，随着唱针滑动，震撼的交响乐就响起来了。

一张唱片将要听完时，只听里面啪的一声响，唱盘就不转了。

一旁的母亲就说：“我看你又要挨笤帚疙瘩了”。

我也有点懵，怎么好模样儿的就不转了呢？心里惶然却嘴硬说没事，可能时间久了没用，出了点儿小故障，让我拆开看看是咋回事。母亲说你别逞能了，忘没忘拆小汽车挨揍的事儿。我说那时候年纪小，现在我都长大了，你就瞧好吧。一边说一边就动起手来。

先把唱盘和唱头卸下来，再用螺丝刀把台面托板上的螺丝都拧下来，抽出摇把薅起托板，只见两个小饭碗大小的圆盒子，里面是瓦蓝色的钢弦，比座钟里的要宽出好多，该是驱动唱片转起来动力源。

动力源通过齿轮连接着一个零件：一根轴心的外围，三条可以伸缩，差不多十厘米长、0.5mm宽的金属片，每一片中间都固定个奶豆饼干大小、馒头状的金属疙瘩，在手上颠了颠，份量还不轻，我猜大概是铅，但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旁瞅热闹的哥哥这时候装起了明公，他说这应该叫“卟楞锤儿”。我说你别扯了，卟楞锤儿是咱妈纳鞋底纺麻绳的那个牛腿棒骨。

管它是什么，故障就是出在这里，卟楞锤儿断了一撇成了瘸腿走不了，所以唱盘才停转。

我仔细看了看，卟楞锤儿是螺丝固定在金属条上的，那根断了的金属条的薄厚和钢卷尺差不多，就找来钢卷尺，比照着剪下一条，再用铁钉钉出三个孔，中间那个孔固定住小馒头，两头的孔是长方带圆角的孔，钉子钉出来的孔太小，找来个小圆锉，把它锉得跟原版一模一样重新装好。

经过这番拆装，总算彻底研究明白了留声机的整个运行原理：通过摇把上紧弹簧发条，发条产生巨大张力通过齿轮传动，带动卟楞锤旋转达到能量守恒。

原来那个卟楞锤配有减速装置，控制转动起来的离心力，如果离心力过大，三根金属条被中间小馒头扯开的弧度就大，在高速运转状态下，突然刮到其它零件就会把金属条碰断。减速连杆通过台面托板上的按钮，可以调控转速。这次故障出现，就是台面的按钮没有调明白。

一切就绪，就把所有唱片挨张听了个遍。

印象最深的是那首日文的《旅愁》，后来才知道这首歌的作曲是美国的J. P. 奥德威，原曲叫《梦见家和母亲》，传到日本后，犬童球溪用这个旋律填了词，就有了这首《旅愁》。

弘一法师李叔同又根据《旅愁》的旋律填了中文词，成了大家耳熟能详的《送别》，还被电影《城南旧事》做了主题曲。

其它还有有30年代周旋的《四季歌》、《天涯歌女》和当时京剧名角灌录的唱片，最不喜欢的听到是那唱跟吼似的梆子。

晚上父亲下班回来，哥哥麻溜又跑去告状，说我把戏匣子弄坏了。

父亲知道了事情原委，虽然钢卷尺让我剪坏了，但我这次却没有挨笤帚疙瘩。父亲还乐呵呵夸我：这小子挺有出息哈！

经过这个事儿，我在大人们心中的信任指数大增，家里什么坏了都给我来修，连亲戚朋友的一些东西出了毛病也都拿过来找我，还都管我叫——修理工。

图片：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