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破茧之路

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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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整理书架时，那套《数理化自学丛书》又一次从最高层跌落。书页散落的瞬间，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在泛黄的纸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缓缓蹲下，指尖触碰到那些深浅不一的蓝色批注，仿佛触碰到了时光的琴弦，记忆的乐章骤然响起。

四十七年光阴流转，那段燃烧的青春岁月却始终鲜活如初。我们是特殊的一代，是在五星红旗的见证下成长，既沐浴着社会主义建设的朝阳，又不可避免地随着时代浪潮起伏前行。记忆中的童年，饥饿是挥之不去的阴影，补丁是衣裤上最常见的装饰。十年"文革"岁月里，校园生活被简化为"一支钢笔写春秋，一把锄头战天地"的单调旋律。修河造田的号子声，上山植树的脚步声，秋收夏种的吆喝声，这些劳动的交响曲取代了朗朗的读书声。高中毕业，当我接过那张轻如蝉翼的毕业证书时，内心比谁都清楚这张纸背后的真实分量。

　　1977年的深秋，恢复高考的消息如一声春雷震撼神州大地。当广播里传来这则喜讯时，我正在教室里自习，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跌落在课桌上。我慌忙翻开尘封已久的课本，那些陌生的公式符号仿佛在嘲笑着我的无知。悔恨如潮水般涌来——这些年虚度的光阴，荒废的学业，让我在知识的海洋里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最终，我只能像黑夜中的盲人，在知识的荒漠里跌跌撞撞，半年后黯然离开了校园，走上了工作岗位。

命运的转机出现在一个飘雪的冬日。千里之外老同学的来信中提到，新华书店有一套《数理化自学丛书》。这个消息让我如获至宝，可现实很快给了我当头一棒——当地书店的柜台上永远挂着那块刺眼的"缺货"木牌。我像着了魔似的，每逢休息日就往书店跑，在寒风中排队等候，可直到1979年春天来临，那套梦寐以求的丛书依然杳无音信。

　　命运总是以最戏剧性的方式转折。就在希望即将熄灭之际，一封来自千里之外的邮件重新点燃了我的梦想。当我的手指颤抖着拆开那个用粗布袋缝制的邮包时，十二本泛黄的旧书静静地躺在里面——每一本都用彩色挂历纸精心包着书皮，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那一刻，我仿佛捧住了整个世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从此，单位的值班室成了我追逐梦想的战场。午休时分，我借着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解题；深夜里，当哈气模糊了镜片，就随手擦一擦继续奋笔疾书；困极了就枕着书本小憩，醒来时脸上总是印满了各种公式符号。日复一日，书页上的批注越积越多，蓝色的墨水晕染开来，像一朵朵在寒冬里倔强绽放的报春花，记录着我与命运较量的每一个瞬间。

　　1980年高考前夜，一个荒诞的梦境将我惊醒——试卷上密密麻麻的题目全都化作了扭动的蚯蚓。睁开眼时，晨光已经染白了窗棂，我才发觉自己将枕边的复习资料紧紧搂在胸前，书页早已被冷汗浸湿。

然而奇迹就在此刻降临。考场上，那些曾经令我望而生畏的题目，此刻都化作了熟悉的老友。每一场考试我都提前交卷，当我迈出最后一科考场时，一位鬓发斑白的老教师追了出来。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比言语更动人的力量："准备上大学吧，孩子。"

放榜那日，我正在单位整理文件。突然听见领导高声呼唤我的名字："你考了总成绩第一名！"手中的资料"哗啦"一声散落，阳光穿过窗户，在飞舞的纸页间跳跃，那光影恍惚间，竟像是多年前未能捧起的愿望，如今终于落在了掌心。

　　如今，当我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上那些褪色的蓝色墨迹，时光的齿轮仿佛突然卡住了转动的节奏。那些深浅不一的批注在台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道公式背后都站着一个挑灯夜战的倔强身影，每一处演算都镌刻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执着。厚重的笔记本里，密密麻麻的笔记早已超越了知识载体的意义，它们是一个时代的记忆，是整整一代人用青春热血书写的追梦史诗。

就像蝴蝶永远记得破茧时每一寸挣扎的疼痛，这些泛黄的书页，是我生命中最坚韧的羽翼。四十七载光阴流转，每当记忆的闸门开启，那些在昏黄灯光下与时间赛跑的孤勇身影，那些为梦想孤注一掷的日日夜夜，依然鲜活如初。此刻，一滴温热悄然滑落，在斑驳的书页上晕染开来，与当年的墨迹重叠交融，化作时光最动人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