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下厨笔记

昱

晨光初醒时，春寒仍裹着露水。案板上一把红薯粉正泡在瓷盆里，像游动的银丝。这是蜀地南下的手艺，却在北方的铁锅里淬出另一种魂魄。红色的花椒辣椒与白色的卤水豆腐在锅中跳跃，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丁香的影子。

碗底炒过的葱花，加上花椒粉胡椒粉十三香和鸡精，简单却充满奥秘。滚汤冲开的瞬间，麻辣气息撞碎玻璃上的水雾，让我想起重庆码头挑夫汗湿的脊背。煎蛋丝是私心添的，金黄油润地蜷在粉上，倒像给巴蜀汉子戴了顶关中草帽。

待到暮色染蓝窗棂，揉面的节奏便应和着归鸟的啁啾。关中的麦香在掌心苏醒，面团摔打案板的闷响，恰似咸阳塬上农人扬场的号子。新蒜脆生生掰开时，汁水溅在腕间，竟有几分青梅的酸甜。小葱是农夫当日采收的，根上有新鲜的泥土，断口处渗出露珠般清亮的汁液。

油泼的刹那最是惊心。青烟腾起的瞬间，辣子面与蒜末在滚油里跳起傩戏，八百里的秦腔混着麦香撞进鼻腔。面皮在粗瓷碗里舒展开来，油星子缀成银河，新葱碎是散落的星子。这一碗盛着的何止是面，分明是渭河冲积出的沃土，是农人脊梁上晒化的盐霜。

暮春的厨房总悬着两轮太阳，晨起是川江船工的铜盆帽，入夜是关中麦客的草编笠。案板上的节气在油盐里流转，当最后一滴辣油滑入喉头，方知人间至味，原是灶火煨着光阴慢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