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同是停在时光褶皱里的旧地名。北魏的佛、辽金的砖、明清的烟尘,都淤积在这座塞外古城的骨骼中。清晨的城墙根下,卖莜面的老汉掀开蒸笼,白雾攀上斑驳的垛口,忽而就模糊了千年的戍卒箭痕。</p><p class="ql-block"> 华严寺的鸱吻总镀着异色的光。契丹人建的殿,女真人描的椽,蒙古人添的经幢,最后都成了汉地香客跪拜时眼底的一粒沙。大雄宝殿的胁侍菩萨微微前倾,似要俯身拾起那些散落在方言里的鲜卑语——原来慈悲的姿态,从来不需翻译。</p><p class="ql-block"> 九龙壁的琉璃龙在夕照里游动。九条龙有九种神色:一条龙鳞里藏着代王府的戏文,一条爪尖勾住闯关东人的棉袄碎片,还有一条始终望向煤都的地火。本地人说,摸过龙脊的人能听懂矿山夜话。那些地底八百米的黑色心跳,终将化作善化寺檐角清脆的风铃。</p><p class="ql-block"> 巷口的刀削面馆永远沸反盈天。老板的铜勺在锅沿敲出《走西口》的调子,食客们吞咽的何止是面?分明是雁门关外的风、桑干河的水、晋北黄粱梦的余温。偶有悬空寺的落叶飘进碗里,便成就了一味叫“无常”的调料。</p><p class="ql-block"> 暮色四合时,我站在乾楼残基上抓一把沙。指缝漏下的是拓跋珪的箭镞,是波斯商队的驼铃,是“天下大同”匾额上剥落的金漆。忽然明白:这座城最动人的从不是“同”,而是万千异质在此碰撞成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