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奇数

如斯我言

我家背后是南山，紧偎南山是南屋，南屋后有路与南山相邻。

南屋建于清朝末年，如今随着村里老房子的倒塌，它就是唯一的清代遗存了。

山西人喜坐北面南，都把太行山间难得的坐北面南的房子，称为堂屋，意堂堂正正，正正派派。母亲说，当初祖上建房时，就是不愿意看到青黛阴沉绿黑的南山，才不建堂屋建南屋。只是后来姊妹七个，拥挤不堪，1975年，才又建起了堂屋。其实，揣测当初意图，一者，南屋有依偎南山靠山的意味，二者还有讲迷信的意味。南山高耸，松柏苍翠，房山之间，蹙迫紧促，堂房生气逼近，故建了南屋。祖上还在屋背后嵌了“泰山石敢当”呢！

听说建房的祖上大概是曾祖父吧，很小时就到山西潞安府长治县西火南掌村学打铁。伺候的东家是抗日时在壶关担任抗日县长的侯国英的爷爷。一次，老爷爷父亲到铁匠铺看望孩子，看着弱小的身体，浑身黑漆漆的一团人，可怜得落下了泪来。他父亲想把孩子带回来，曾祖父很坚决，决不能回去：因为每天铁匠铺里能吃到一碗圪扯（拉面的方言）呢！西火的铁匠铺很火，锻造的铁锨子，畅销山东直隶。每逢阴雨天，师傅回家休息了，曾祖父就琢磨如何打好铁锨子，还不时地打几张。就这样，忽然有一日，山东直隶客商指着那一张铁锨子，说：就要这个质量，其他的不要再打了！东家回来一问，原来这是学徒阴天下雨打的铁锨子！从此，曾祖父在西火站稳了脚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师傅，淘到了第一桶金，回家后买了绞脚底村旧庙宇拆下来雕凿精细的砖石，毛驴驼了一两年，后来才建起了南屋房子。

十年前，建于清末的祖传南房老屋屋顶坍塌已有六七年。多年间，雨水侵蚀，瓦掉椽折，不加修葺，殃及墙体，整个即将倾圮。当年，找了匠人翻顶揭瓦，更换椽檩，焕然一新。

近年，又几次对荒芜的院落腾土，之后铺设硬化。在临近老屋西南侧，原有一堵南墙，因花费紧缺，父母在世时，简单粗糙修造，破砖烂瓦，土泥斑驳，呈门前矮墙毛墙风景，一并也计划进行加高修葺美化，按装墙脊。恰巧，南房老屋揭瓦时换下来旧时陶制屋脊，做工精美，不忍丢弃，可重复利用。匠人砌筑完毕，安装屋脊时，将旧屋脊安装摆放，恰与墙体长度不差分毫！匠人以为奇，问：是测量好的旧屋脊放置待用吗？怎么会这样合丝合缝呢！真是蹊跷得不可思议。

昨日，又偶遇风雨山村金光。

5月2日，乙巳年暮春。也是今春以来气温最高的一天。预报显示，最高温度已经达到32度。老家太行山村靳家掌，午后燥热难奈，相约友人来访。正寒暄中，一杯茶的功夫，狂风大作，院内靠墙的榆树，磨擦着院墙，躯干疯狂地扭动，树梢枝条更是发疯似的狂舞着。树欲静而风不止，风不止而树愈猛。近屋不足十步，便是郁郁葱葱的山林，百年巨松，几世几代，虽有飓风，岿然不动。仰望山岭松林，山巅树木，也是随风起舞，摇摆挥舞，整体的力量，地动山摇，排山倒海，如浪似涛，伴随强大的声响，震骇心目。虽无缘大海湖泊，可谓：既没见过洞庭湖的水、也没见过长江的浪，此刻，终于让人领略了松涛阵阵、森林呜咽、波澜壮阔的湖海翻腾景象。帮我运送水泥和石料的匠人，风雨中，他讲，路上的小树都几乎伏在了地上……

狂风还裹夹着雨点疯狂地倾斜而来。霎时，乌云密布，天气阴沉，似有末日来临的景象。急速的雨，刚刚湿了地皮，一会儿又小了下来，不久又停了，天气还是那样的阴沉。匠人迅速完成了他的工作，时候也到了黄昏七点左右时刻。

昏沉间，虽没有斜阳一瞬，忽然整个天地金黄一片，照亮深院，“斜阳却照深深院”，仿佛人为迷途“顿悟”的象征——在最平凡的景象中忽然窥见真理，如王维“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一般。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

‍曾认为，黄昏为阴阳交替之时，“斜阳”属阳，“深院”属阴，光影的交融暗合“万物负阴而抱阳”的平衡之道。世间万物大多是“以物观心”，这一幅还暗乍亮微缩的黄昏画卷，承载着人类的细腻情思、时空之叹与生命觉知。

今日偶遇，真真有“欲说还休”的含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