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伯

雪

七伯是我知青插队落户时的房东。1978年初春，我在临安太湖镇杨玲公社上高大队下乡，住在七伯家里。七伯是杀猪的，个子不高，瘦瘦的，但力气很大，技术很好，擅长用巧劲，杀几百斤重的猪都不要帮手。每次给别人杀猪，除了工钱还会送一点肉或一块猪肝，作为谢礼。所以七伯家吃肉的概率比一般村民家大多了，晚饭经常有小孩拿着饭碗到七伯家晃悠。

七妈和七伯个子一样高，身材匀称，长的很清秀，岁月难掩她天生的俊美。三个女儿，大姐玉珍比我大一岁，老二玉婷比我小两岁刚读高中，小女儿玉琴读小学，晚上我就和琴琴睡一张床。

七伯家在村里人缘很好，因为七伯脾气好又疼七妈和女儿，三个女儿三朵花，一个比一个好看，也很招人喜欢，队长安排我住七伯家里也是照顾我，给我一个温暖的家。

我当年下乡的地方，现在没有村民住家了，是太湖源头风景区。

1978年的时候，从临安城到杨玲公社，没有柏油马路，是一条碎石路，4米多宽。晴天车开过尘土飞扬，看不清对面，下雨天水和泥搅合在一起，泥泞难走。杨玲公社到我们大队拖拉机要开一个小时，再翻山越岭到小队。在深山沟里，道路不通，水电不通，喝水洗澡，要到山顶流下来的溪里去挑。

记得哥哥送我去那天，想帮我插个小台灯好看书，才知道没有通电。连一家商店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卖部，都是油盐酱醋，几包烟和卫生纸。哥哥临走时塞给我10块钱，说这是妈妈给你的，妈妈每个月会汇10钱给你做生活费，你好好复习，不用你赚钱。我看到哥哥的眼睛红红的，知道他心里很难过，这里的贫穷落后超出了他的想象。

我下乡的第二天早上，七妈烧了一锅干饭，每人一大碗，咸菜、萝卜丝下饭，一碗酱油汤，七妈拿一根筷子在麻油瓶子里蘸一下，马上放入汤里，筷子上的麻油都到汤里了。琴琴眼睛盯着汤，说好香啊，叫我先吃，并说这是妈妈特意为我做的，只有农忙双抢时才有吃的哦。我一时无语，从小到大在我认知里，早餐是最重要的，在体校训练时牛奶鸡蛋馒头管饱，家里更不用说了，酱油是蘸油条吃的，从没觉得是好东西。嘴里的干饭怎么都咽不下去，噎得心里慌，脸涨的通红，七妈吓一跳，一边给我拍背，一边帮我兜汤。

七伯出门给公社杀猪去了，公社里有工厂，有学校和干部。一般农户都是杀年猪，走时告诉我晚上吃好东西。我和大姐去队里劳动，叫出工，因为刚过完年，还不是很忙，地里除草，大家都还在聊过年的事。回家看见七伯拿了一块猪肝，他开心的说，给你加一点营养，看你白白的脸没有血色，猪肝补血。我心里想白是天生的，学校里我是出名的晒不黑，嘴上还是说七伯谢谢。

七伯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中午休息时间，他把毛竹劈开，劈成一条一条手指宽的，再给毛竹一层一层分出来，头层最好，做篾席。七伯对我说，现在给大姐做一条篾席结婚用，以后你结婚也给你一条，说得我脸都红了。我从小没有见过父亲，刚恢复高考，却因为父亲在海外，我政审没过，为了再考只能下乡。看着眼前和蔼可亲的七伯，心里酸楚。

晚上吃饭的时候，七妈用菜梗炒猪肝一大盘，我夹了一块猪肝，慢慢的吃，一会儿盘子见底了，七伯说我知道你们是小馋猫，见好吃的就抢，说着又从碗厨里拿出一个小碗，里面还有半碗猪肝和菜梗，放在我手里，说以后你也要学会抢菜吃，让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父爱。

饭后大桌子上点了一盏煤油灯，烟里都是煤油味，我拿出书本开始做题，琴琴和婷婷也开始做作业，大姐做自己的嫁妆，大妈在纳鞋垫。灯光不好，七伯就做毛竹凳子，一个晚上能做一个。等再去公社杀猪时，拿出去放在供销社寄卖。七伯做完一个凳子，拿着一个虾笼朝门外走去，一会儿两手空空回来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只见七伯提着虾笼回来了，倒在木桶里有小虾、有小鱼、还有几个小螃蟹。七妈一下子收拾完了，放在锅里煮，水开下面条和青菜，装了一大脸盆，大家一起吃面条。昨天早上我吃干饭不习惯，七伯看在眼里，他想给我换个口味，昨晚就到溪边大石头下放虾笼，让七妈做面条吃。琴琴开心地说，知青姐姐来家里真好，伙食好多了。

我就在这样艰苦但很温馨的环境里，度过了知青和农民6个月的同吃同住生活后，搬到公社的知青集中点。在沿公路开阔地，有2座二层楼是知青的住宿，2个人一间有电灯。还有一个食堂，供一日三餐，凭饭票吃饭，丰简由己。我是跟母亲浙江理工大学下放的，学校出资改善知青生活造的。可是我不喜欢知青点的生活，太热闹了，无法复习，所以经常回七伯家里住，那里还有我养着的鹅和鸡，准备过年带回杭州给家里过年的。七伯到公社来杀猪都会来看我，会带我喜欢的红薯、芋艿、玉米，知青都很羡慕我有七伯。

12月的一天傍晚，天下着小雨，琴琴突然来找我，哭着说大姐要生娃了，从早上到现在已经一天了，来了两个接生婆都没有办法。七伯让琴琴来找我，他脸皮薄开不了口，因为大姐没准生证。我带上所有的钱，求知青点的拖拉机手，一起去山里拉人，拖拉机停在山下，我和琴爬山上去。尽管我带笠帽穿着蓑衣，浑身上下都湿了。

走进屋子，看着满头大汗的大姐，痛苦的呻吟，接生婆说孩子屁股朝下出不来。我说送医院，七妈哭着说，法定年龄没到，没有登记，农村办酒结婚只是风俗，就没有计划生育的指标和准生证。我说医院难道看着她死不救？我拖拉机等在山下了，人抬下去。队长马上喊了2个人，用门板当担架，大姐夫、队长等四个人抬，七伯拿了马灯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跟着，不断安慰大姐让她放心。小雨变成了雨夹雪，大家在泥泞不堪的山路上，快步走，好几次险些摔倒。

好不容易下山来到拖拉机旁，七伯坐在拖拉机手旁边提灯照路，我和大姐夫在后面举着油布给大姐挡雨雪。拖拉机一路颠簸，大姐有几次差一点人飞起来，终于在午夜到公社卫生院，卫生院医生已经在等着我们。因为借拖拉机要登记，我说是去救产妇，所以医院安排了医生。医生马上检查后说，拖拉机的颠簸，孩子头已经朝下一点了，半小时后一个女娃出生了，大姐因为出血过多留院治疗，我交了1百块钱住院费。

我回到宿舍洗洗睡觉，已经是凌晨了，等我睡醒，我也在卫生院挂盐水，高烧不退被同宿舍知青送卫生院了，七伯和七妈看着我，心疼地流下眼泪。七伯要我做孩子的干妈，我才19岁，连男朋友都没有就先做干妈了。

第二年我考试，还是因为政审没过，与大学失之交臂，但这个成绩被招工回杭州，我报考了电大，电大不用政审。我回城时，七伯按照农村风俗，送我一套女儿的陪嫁，2只木脚盆、一个子孙桶、一个洗脸架、一床篾席，在七伯心里我就是他的女儿。

文 雪

图 自拍/网络（致谢原创）

2025年5月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