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心坊主人 ‖ 愚公移山,一个关于土地、身份和生存策略的寓言解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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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愚公移山,一个关于土地、身份和生存策略的寓言解码</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淡心坊主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太行、王屋二山横亘在冀州之南、河阳之北,挡住的不仅是愚公一家的出行之路,更是传统农业社会里土地产权与户籍制度编织的生存网络。当现代人用"搬家比移山更明智"的效率思维审视这个古老寓言时,往往忽略了一个关键事实:在战国时期的宗法制度下,愚公根本无法选择"搬家"——那座被视作非理性象征的大山,恰恰是理解中国古代基层社会运行逻辑的密码。而当我们将目光投向当代,会发现户籍制度与属地原则编织的"新大山"依然横亘在城乡之间,农村人口向上流动的路径,正上演着现代版的"移山博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一、土地绑定的生存基因:从井田制到城乡二元结构</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井田制瓦解后的战国时代,土地虽已允许私人开垦,但国家通过"名田制"将土地占有与户籍登记严格绑定。睡虎地秦简记载的"自占田"制度表明,每一户人家的土地都需在官府登记造册,擅自迁徙意味着放弃法定的土地权益。愚公"世世代代居住于此"的表述,暗含着一个重要前提:其家族对门前土地拥有长期的占有权甚至继承权,这在"土地就是命根子"的农业社会,构成了生存的根本保障。</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宗法制度下的宗族网络让迁徙成为难以承受的代价。愚公的邻居"京城氏之孀妻有遗男"愿意参与移山,正说明这种基于土地的社区共同体已形成稳定的协作关系。在没有社会保障体系的古代,脱离宗族网络意味着失去灾荒救济、疾病扶持等生存互助,这比两座大山更可怕。正如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指出的,中国传统社会是"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的熟人社会,土地不仅是生产资料,更是社会关系的载体。这种"土地-户籍-身份"的三位一体,在当代演化成城乡二元户籍制度。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3年我国流动人口达3.7亿,其中农民工2.9亿,他们虽在城市工作生活,却因户籍限制难以享受均等的公共服务。农村学生考入重点高校的比例长期低于城市,2022年北大农村学生占比仅16.3%,折射出教育资源按户籍分配的深层矛盾——当代农村青年试图通过"知识改变命运",却首先要翻越户籍筑起的"教育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二、户籍锁死的迁徙困境:从什伍连坐到属地原则</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代已建立"司民"之官掌管户籍,《周礼》记载"三年大比,以万民之数诏司寇",这种人口统计制度到战国已发展为严密的管控体系。秦国商鞅变法推行的"什伍连坐制",更让户籍成为束缚人口流动的枷锁——没有官府开具的"符传",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户籍所在地,否则将面临"亡人罪"的严厉处罚。愚公若选择搬家,首先面临的就是"脱籍"风险,成为失去合法身份的"流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即便克服户籍障碍,新定居地的准入门槛同样难以跨越。《管子·度地》记载的"定民居"政策,要求地方官对辖区人口"谨微察之,勿使奸人得萌",外来人口必须经过严格审查才能获得新户籍。在耕地有限的中原地区,接纳外来移民意味着分割本地人的土地资源,必然遭到集体排斥。愚公面对的现实困境,正如《商君书》所言:"民无逃粟,野无荒草",在精耕细作的农业文明里,每一寸土地都被纳入严密的管控体系,迁徙之路早已被制度之山堵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代属地原则构建的治理体系,在本质上是古代户籍制度的现代变形。以北京为例,2024年积分落户公示名单中,平均落户年限达13.6年,教育背景、纳税额度、社保时长等指标构成新的"移山指标"。农村人口进入城市,不仅要承受劳动力市场的竞争压力,更要在住房、医疗、子女教育等领域面临"户籍歧视"——2023年教育部数据显示,随迁子女在流入地参加高考的比例仅62%,多数仍需返回原籍,重演"愚公式"的代际接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三、移山背后的制度博弈:从代际接力到政策突围</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愚公的"愚蠢"恰恰体现着传统社会的生存智慧:在土地产权与户籍制度构成的制度框架内,通过集体行动改造生存环境,远比突破制度束缚更具可行性。移山过程中"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宣言,暗含着对家族延续性的自信——只要户籍与土地的绑定关系不变,通过代际接力改善生存条件,就是最理性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种策略选择在历史上有着无数回响:汉代赵过推广代田法改良农田,宋代福建百姓围海造田拓展生存空间,本质上都是在既定制度框架内进行的环境改造。愚公移山的传说能流传千年,正是因为它隐喻了中国农民面对制度约束时的创造性适应——不是被动接受,也不是盲目对抗,而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通过持续的集体行动实现有限的突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代农村人口的"出人头地",正上演着类似的制度博弈。一方面,通过高考移民、积分落户等政策通道,以个体奋斗攀爬制度阶梯;另一方面,城镇化进程中户籍制度改革(如2024年取消300万以下城市落户限制),本质上是千万"愚公"集体推动的制度松动。正如2021年户籍制度改革使1.3亿人落户城镇,这不是单纯的人口迁移,而是持续数十年的政策博弈结果——每一次落户政策的调整,都是现代版的"叩石垦壤"。</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们穿透寓言的神话外衣,看到的是一幅跨越千年的制度突围图景:古代愚公移山,移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太行、王屋,而是土地与户籍编织的制度之网;当代农村人口向上流动,破的不仅是城乡差距的现实之山,更是附着在户籍上的权益分配体系。愚公的子子孙孙举起的铁锹,在古代是改造自然的工具,在现代则化为推动政策变革的民意力量——两者的共性在于,当个体无法突破制度刚性时,通过代际传承的集体行动,最终促成制度的量变到质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天的我们在嘲笑愚公时,或许更该思考:在每一个时代的制度框架内,人类都在进行着类似的生存博弈。愚公移山的真正启示,在于当外部环境存在刚性约束时,如何通过持续的集体行动,在既定规则中开拓出希望之路——这,正是中华民族在漫长历史中屡经磨难却始终生生不息的精神密码。而寓言的终极隐喻在于:愚公移山移的从来不是山,而是那个将人和土地、身份死死绑定的制度体系。当第一锹土落下时,改变制度的进程便已开始——正如现代户籍制度改革的每一次破冰,都始于无数"愚公"用汗水与梦想浇筑的移山之路。</p> <p class="ql-block"><b>【作者简介】</b>淡心坊主人刁平,重庆白沙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杂文学会会员等。《几江》诗刊微刊编委、《也是文学》报副主编。出版有长篇小说《淡心坊主人日记》。有作品散见于《中华辞赋》《草堂》《重庆晚报》《重庆晨报》《重庆法制报》《重庆诗词》《几江》诗刊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