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游览园林中倾听对联的音韵之美

钱佩耀（水一方）

在中国园林的曲径通幽处，对联仿若一位身着古装的佳人，于廊檐下盈盈伫立，低吟浅唱着千年的风雅。它们以一联之短，纳天地之灵秀，融诗画之精魂，让游客在移步换景间，领略到汉字音韵的曼妙与灵动。

拙政园的“与谁同坐轩”前，悬挂着一副妙趣横生的对联：“闲云野鹤一般，问汝平生功业；流水落花去也，知他何处天涯。” 上联“闲云”对“流水”，“野鹤”对“落花”，下联“去也”与“功业”平仄相谐，读来如同吴侬软语般婉转悠扬。清代诗人袁枚曾盛赞这种对仗：“于寻常景物中，得别致之趣。” 漫步轩中，听风穿竹林，看云栖水榭，音韵与景致相得益彰。

苏州留园的“闻木樨香轩”有一联：“奇石尽含千古秀，桂花香动万山秋。” 上联“奇石”与下联“桂花”皆为园林景物，“含秀”与“香动”动词对仗工稳，“千古”对“万山”时空交错，音律起伏间如闻桂花落于琴弦。明代计成在《园冶》中记载：“江南园林，以花木为锦，以竹石为琴。” 此联以桂花为引，将园林秋色凝练成一曲无声之乐。

北京颐和园的“知春亭”楹联尤为俏皮：“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上下联均采用“数字+景物”的结构，“四面对三面”“一面衬半城”，平仄如春水涟漪般错落有致。清人梁章钜在《楹联丛话》中称此联“于寻常景物中，见出超逸之致”。站在亭中凭栏，看昆明湖碧波荡漾，方寸之间尽得风流。

扬州个园的“四季假山”处悬挂着郑板桥所题对联：“月映竹成千个字，霜高梅孕一身花。” 上联用“月”“竹”组合出“个”字画面，下联以“霜”“梅”幻化成“花”字意象。全联不着一“园”字，却将个园四季景致写活。板桥居士自评此联“于声韵之中见画意”，吟诵间仿佛能听见月光落在竹叶上的沙沙声。

苏州耦园的“织帘老屋”有联：“卧石老梅原是幻，倚天长剑未曾销。” 上联以“卧石”对“倚天”，“老梅”对“长剑”，一静一动，虚实相生。下联“未曾销”三字仄声上扬，如见剑气破云。近代词人况周颐评价此联“于园林小景中寄慷慨之思”，让游人在粉墙黛瓦间，听得到金石振鸣之声。

园林对联的音韵之美，恰似昆曲水磨腔，于婉转回环中见灵秀；又如江南丝竹，轻拢慢捻间生雅韵。它们将平仄当成用来编织诗意的彩线，把园林景致绣成会说话的山水。下次踏入园林，不妨放慢脚步，于回廊转角处，听一听那些对联在风中轻吟的韵律，那是古人留给今人的最美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