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成都的春雨细细密密地落在环球中心玻璃幕墙上，华甲之年的老刘紧了紧驼色毛呢外套的衣襟。身旁穿着月白长裙的妻子正在补妆，化妆刷扫过她眼尾皱纹时，老刘突然想起三十五年前在银川师范学校的初遇——那个总爱把粉笔灰拍在蓝布衫上的年轻女教师，如今鬓角已染霜雪。</p> <p class="ql-block">一、六盘山下的素笺</p><p class="ql-block"> 1991年领结婚证那天，老照相馆的钨丝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灰墙上。妻子特意借了同事的红毛衣，老刘的藏蓝中山装口袋里还揣着没改完的学生试卷。摄影师按下快门的瞬间，窗外正飘着那年春天的最后一场雪，二寸黑白照片就此定格了他们清贫却鲜亮的青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两人挤在教师宿舍里，蜂窝煤炉子上永远煨着学生送来的枸杞。女儿们总爱翻看相册里唯一的"结婚照"，小女儿爽儿曾天真地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穿王子公主的衣服？"老刘用批改作业的红笔在照片背面写道："此心安处是吾乡"。</p> <p class="ql-block">二、环球中心的春晖</p><p class="ql-block"> 三十三年后的摄影棚里，柔光镜模糊了时光的刻痕。当化妆师要给老刘画眼线时，这位老教师连连摆手："我这老榆树皮似的脸，可别糟蹋人家化妆品。"可看见镜中妻子绾起白发，露出依然修长的脖颈时，他突然挺直了微驼的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妈妈今天真像薛涛笺上的玉兰！"小女儿举着反光板打趣。老刘低头看着妻子布满老年斑的手，这双手批改过多少作业，给女儿们织过多少毛衣，又在六盘山的北风里为他焐过多少次冻僵的耳朵。摄影师抓拍的瞬间，他正把妻子散落的银丝别到耳后，指节上的粉笔茧在镜头里闪着微光。</p><p class="ql-block">选片时，女儿们惊叹于数码屏幕上父母的神采，老两口却坚持只要六张最朴素的照片。"这张眼角皱纹太明显了。""要留就留真实的模样。"他们像年轻时在供销社挑选布料般认真，最终选定的照片里，没有夸张的布景与修图，只有两双交握的手上，那些共同耕作、养育、扶持留下的茧痕。</p> <p class="ql-block">三、望江楼畔的流年</p><p class="ql-block"> 望江楼公园的竹影里，薛涛井水映着游人的笑靥。老两口坐在竹编茶椅上，看小外孙把麻饼掰碎了喂锦鲤。"当年我们在泾河岸边散步，看的可是河里的芦苇。"妻子突然说。老刘想起1990年那个黄昏，他用半个月工资买了架海鸥相机，却在河边遇到沙尘，最后只拍到彼此满身黄沙的狼狈模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薛涛纪念馆的展柜前，老刘驻足凝视那些泛黄的桃花笺。"这位才女要是活在当代，肯定看不上我这穷教书匠。"他故意逗妻子。妻子却指着展板上"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的诗句轻声道："她求而不得的，我们平平凡凡就己经拥有了三十三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过锦江时，火锅的热气蒸腾着全家人的笑脸。小女儿把修好的照片发到家庭群，大女儿在视频那头抹眼泪："爸穿毛呢外套真帅，妈的白裙子和结婚时借的那件好像！"老刘悄悄把手机屏保换成妻子在竹丛边的侧影——那些修图师没抹去的皱纹里，藏着他最熟悉的星光。</p> <p class="ql-block">离蓉前夜，老刘在日记本上抄下薛涛的诗句："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想了想又添上自己的注解："蜀中有竹映白发，贺兰积雪作婚纱。三十三年如一梦，幸有素手浣春茶。"合上本子时，望江楼的月光正透过纱窗，把妻子安睡的轮廓描成一道温柔的剪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