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武夷山诗赏析》(64)陈普《武夷一曲》

端章甫

<p class="ql-block">【原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武夷一曲</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陈普</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虹桥一断几午龄,亲手文公再造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何事游人尚迷路,乱寻无楫渡船撑。</p><p class="ql-block">【赏析】</p><p class="ql-block"> 陈普的《武夷一曲》以虹桥兴废为引,在四句短诗中织就一张贯通古今的哲学之网。作为宋元之际坚守朱子学脉的遗民学者,诗人笔下的武夷山水早已超越地理范畴,成为承载文化道统的精神符号。诗中“虹桥断”与“文公造”的时空对话,“游人迷”与“无楫渡”的生存困境,共同构成理学视野下的文明寓言,在九曲溪流的回旋中激荡出对文化存续的深刻忧思。</p><p class="ql-block"> 开篇“虹桥一断几午龄”暗藏多重隐喻。武夷山“虹桥板”传说源自道教仙话,架壑船棺凌空横亘如天桥,其断裂既是自然风化使然,更象征文化血脉的中断。陈普将道教仙迹转化为理学意象——“午龄”以地支纪年强调时间流逝,虹桥断裂的六百年(午为马,对应地支第七位,或取“午”通“五”解为五百年),恰似从先秦儒学至南宋理学的发展周期。这种时空压缩手法,赋予自然景观以文明史诗的厚重感。次句“亲手文公再造成”陡转现实,朱熹(谥文公)重建武夷精舍、复兴道南学统的史实,在此化作接续文化断桥的壮举。值得注意的是“亲手”二字:不同于韩愈“障百川而东之”的宏大气魄,陈普强调具体而微的文化重建,这与朱子“格物致知”的实践精神形成呼应。断裂的仙家虹桥被重塑为理学圣殿,武夷山遂从道教洞天转型为儒家道场,完成文化地理的重构。</p><p class="ql-block"> 后两句转入对现世困境的观照。“何事游人尚迷路”之问,表面写旅人徘徊九曲溪畔的实景,实则指向宋元易代后学者的精神迷失。当蒙元政权推行“汉法”却难掩文化隔阂时,士人阶层陷入“仕元”与“守节”的伦理困局,恰似在朱子理学的思想密林中失去方向。末句“乱寻无楫渡船撑”更是精妙:九曲溪泛舟本需篙楫,此刻却成徒劳挣扎。这既是对朱熹《九曲棹歌》“莫言此地无佳景”的颠覆性改写,亦暗含对时人背离“理一分殊”思想的批判——当学者们抛弃“即物穷理”的功夫,空谈性命而忽视实践,便如无楫之舟永远无法抵达真理彼岸。陈普曾痛批元初学界“终日说舟,不曾见舟”,此诗中的“无楫”意象正是这种担忧的诗化呈现。</p><p class="ql-block"> 在艺术构思上,诗人构建了三重镜像结构。时间维度上,断裂的虹桥(过去)—重建的精舍(现在)—迷途的游人(当下)形成文明传承的链条;空间维度上,悬空的船棺(天上)—溪畔的迷途(人间)—缺失的舟楫(水中)构成垂直叙事空间;哲学维度上,道教仙话(神秘主义)—朱子理学(理性主义)—现世困境(实践焦虑)形成思想对话场域。这种层叠交错的叙事策略,使短短二十八字具有史诗般的纵深感。特别是“虹桥”与“渡船”的意象对照:前者是凝固的历史记忆,后者是流动的现实困境,两者共同指向文化传承中“断裂”与“延续”的永恒命题。</p><p class="ql-block"> 更深层看,此诗折射出宋元之际理学家的精神突围。面对鼎革之际的文化危机,陈普通过武夷山水重构文化正统性——虹桥虽断,但文公再造的不仅是建筑,更是“道统”谱系;游人虽迷,但九曲溪仍在流淌,暗示文化命脉未绝。这种将地理空间转化为道统象征的写法,与文天祥“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直抒胸臆不同,陈普选择以山水为密码,在岩石溪流间书写文明存续的可能。诗中“无楫”的困境,实则呼唤着“复性”功夫:当学者们重拾“主敬穷理”的修养,迷舟自能找到归渡,这恰是理学“人极立而天理现”思想的诗性表达。</p><p class="ql-block"> 《武夷一曲》的价值,在于其以微型史诗的格局,完成了对理学命运的文学阐释。相较于陆九渊“宇宙便是吾心”的宏大叙事,陈普更关注文化基因在历史震荡中的存续状态。那些断裂的虹桥木板、迷失的溪畔游人、搁浅的无楫舟船,共同构成一幅宋元之际的思想浮世绘。当我们在八百年后重读此诗,依然能听见九曲溪水拍打出的永恒追问:在文明的长河中,究竟需要怎样的篙楫,才能让精神的舟船穿越时代的险滩?陈普没有给出答案,但他用武夷山的云雾告诉我们——答案就在“格物”时掀起的每一朵浪花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