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楞子看青</p><p class="ql-block">二楞子是我插队下乡时邻队集体户的知青。叫什么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社员和集体户的同学都喊他二楞子。二楞子长的膀大腰圆,有一米八的个头,说话有些供不上听,看上去,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毛头小伙子。其实不然,他心眼实,干活不偷懒,办事认真,敢说真话,不怕得罪人。虽然不怎么会和社员处关系,但集体户的同学都高看他一眼。</p><p class="ql-block">下乡第二年秋天,生产队长派他看青。当护青员,那可是个美差。不用跟大帮干活,整天拿把镰刀在田间地头转悠。集体户的同学都很羡慕。可社员们却说,那是个难干的差事。果然,没多久,二楞子就遇到了一件麻烦事。</p><p class="ql-block">金秋八月,漫山遍野的青纱帐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中午时分,生产队刚收工,二楞子拿着镰刀走过村东那片苞米地,忽然听到地里传出咔嚓,咔嚓掰苞米的声音,立刻钻进没(mo)人的苞米地寻声搜寻。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背着半口袋苞米正往出跑,被二楞子抓个正着。二楞子冲到近前,大喝一声:“张寡妇,你好胆子,光天化日偷苞米!跟我上生产队去!”那个张寡妇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前几年丈夫有病死了,她带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过日子,不愿参加生产劳动,爱偷庄稼,占小便宜,在全大队都有名。見二楞子来抓她,竟然一点儿都不惊慌,靠过来笑着打招乎:"这不是二楞子兄弟吗?别说得那么吓人!孩子要吃青苞米,我家地里的都老了。我见这片地里的还挺嫩,就掰了几穗。你放姐姐一马,姐姐会报答你的。”"不行!队里有规定,偷一罚十,谁都一样!”“好兄弟,别那么死心眼,跟姐姐交个朋友吧!你看这儿就咱们两个人,那边是高梁地,这边是苞米地,你想咋地就咋地。"说着就往二楞身边凑。二楞子眼一瞪,大声斥责,:“咋地也不行,咋地也得找队长去!"</p><p class="ql-block">張寡妇見二楞子不开面,顿时撒起泼来,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伸手过来就给二楞子一巴掌,并大声喊说二楞子耍流氓。二楞子手一挥,就把张寡妇甩出多远。两个人骂骂吵吵往生产队走。刚好队长才从生产队出来。二楞子大声嚷着说:队长,张寡妇在村东玉米地偷苞米,让我抓住了,你处理吧!”张寡妇見到队长,往地上一坐,把衣服撕破,大声嚎起来,说二楞子耍流氓,要队长给她做主。队长想了想说,二楞子,你看住她,别让她跑了。我去大队接个电话,回来再收拾她!"那时生产队都没有电话,大队部有电话,离生产队有一里多地。过了有一袋烟的功夫,队长回来了。开口就问二楞子,"你说张寡妇偷苞米,可有证据?二楞子这时才想起来,张寡妇偷的那袋苞米还在地里,就赶紧跑回去找,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垂头丧气回来跟队长一说,就让队长一顿臭骂。说:“二楞子,你猪脑子!捉奸拿双,捉贼拿赃,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能给人定罪吗?”张寡妇这下可得理不饶人了,连哭带嚎地说二楞子耍流氓,要送二楞子去公社学習班。队长冲张寡妇吼了一嗓子,"你消停一会吧!说二楞子希罕你,谁信呢?快回家去吧!别在这丢人了!“还别说,队长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场风波平息了。</p><p class="ql-block">二楞子心里可郁闷了。明明满身是理,反被泼了一头脏水,那袋苞米怎么就找不到了呢?</p><p class="ql-block">过了几天二楞子回了一躺岭城。回来时脖子上多了一台120照像机。据说是花五十块钱从亲戚那儿买的旧照像机。虽然旧的,但也能照像。二楞子说,这是看青必备的新式武器,可以随时拍下证据,想耍赖也赖不掉。还别说,自打二楞子有了这台照像机,看青威摄力增加了不少,那些想占集体便宜,好偷庄稼的人老实多了。集体户同学都称赞二楞子这个点子好,管用,解决问题。</p><p class="ql-block">在七十年代初,城里有照像机的人家很少,在农村就更是稀罕物了。二楞子视那台像机如珍宝,走到哪都带着,形影不离。但他不轻易给人拍照。因为胶卷很贵。一个胶卷能照三十六张像。照完后就回岭城求亲属冲洗放大保存起来。几个月时间,他就积累不少照片,有集体户男女同学一起在河沟里摸鱼的,有大家一起围着火堆吃烧苞米,嘴脸手都弄得乌七麻黑的照片,还有几名同学头上戴着蒿草编成的遮凉帽,跑到生产队瓜地里偷瓜的镜头……都是二楞子抢拍偷拍的。说将来他要搞一个知青插队生活图片展,那些老照片,给枯燥的集体户生活带来不少快乐。</p><p class="ql-block">七零年以后,知青开始抽调回城了。每年招工上学的指标很少。有指标下来,生产队要搞民主推荐,经大队党支部讨论同意,报公社批准。可以说生产队长,大队书记的权力,可以决定知青的去留,决定知青的命运。为了争取早日回城,知青们除了积极参加劳动,好好表现外,也都八仙过海,各显奇能,有关系的托关系,有门路的找门路,一时之间,相互的关系都变得敏感起来。可二楞子还是老样子,亦然挂个相机,在屯子里逛。并放言说,他不托关系,不找门路,就凭自己干,也一定能回城。</p><p class="ql-block">我离户时间比较早,七一年抽调去了总后五七军马場。对二楞子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后来听同学说,二楞子七二年末就抽调回城进了工厂,当了一名电焊工。他没当过户长,又不是学毛著的典型,更没入党入团,怎么那么早就抽走了呢?我感到奇怪,他同户的知青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直到几年前,在一次老知青联谊会上,遇到一位和二楞子一个户的老同学,又唠起二楞子,才揭开了这不解之迷。那位老同学拿出手机发给我一张照片,说;“看看吧,迷底在这里!还得说人家二楞子看青看的好啊!这张照片是二楞子抓拍的。"我仔细辩认那张老照片。那照片是晚上照的,光线很暗,一名男子在翻跃一家农户的窗子往屋里跳。那位老同学卖个关子,让我猜猜那人是谁?我看不出来。那位老同学笑着说,别看没有正脸镜头,但从那人的体形身段,熟悉的人都能猜出是谁!特别是那家屋檐下挂的两串红辣椒和一串干苞米,村里人都知道那是谁的家。那是我们当年的队长晚上翻窗户进的是张寡妇的家,被二楞子偷拍下来的。接着他给我讲了下面的故事。</p><p class="ql-block">自打那次抓贼不成,还被反咬一口,二楞子一直憋着一口气,他总琢磨这件事不对劲,越想队长越有问题。那袋青苞米十有八九是让队长藏起来了。也有社员点拨二楞子,别犯傻了!不能和张寡妇斗,人家有人罩着。二楞子自己细心观察,也发现了问题,队长和那个女人肯定有一腿。二楞子就上心了。有一天晚上,二楞子发現队长又去张寡妇家,就悄悄跟了过去,偷拍了那张照片。</p><p class="ql-block">几天后,二楞子拿着那张照片,找到队长,说要办一个图片展,看看这张夜入民宅的照片可不可以参展?队长看了半天,斥责二楞子:“你没事瞎拍什么?能看清是谁吗?别整那些没影的事儿,影响不好,有时间干点正事!”二楞子一脸严肃的说:让丑恶的灵魂曝光,让見不得人的事儿,大白于天下,就是我干的正事!你看不清好办,让全村社员都看看,群众的眼睛是亮的!听二楞子这样一说,队长顿时软了下来。队长心里明白,在那个年代,这件事要曝光,他就惨了,就会身败名裂,被村民不齿,不但队长当不成了,恐怕在这个屯子都没法呆了。他拉过二楞子换了口气说:二楞子兄弟,这几年,咱们处得不错,你为我想想,我对你也会绝对够意思!你在农村能呆几天?下批抽人,我保证让老弟回城!那年秋后,上面给我们队个返城招工指标,队长果然不负前言,在全队社员大会上,力排众议,推荐二楞子为一号人选,并列举一大堆先进事迹。还亲自跑大队,跑公社为二楞子做工作。二楞子顺顺当当的抽调回城当了工人。经过这事,二楞子和队长竟然成了好朋友。这些年没断往来,进城下乡两人常聚到一起喝点小酒。十几年前,那位队长过世了,几位户里的同学聚在一起,二楞子喝多了酒,才把那张照片给我们看,我们才知道当年都发生什么。</p><p class="ql-block">听了这段故事,让我对二楞子刮目相看。世上没有绝对的人和事,善与恶,丑与美,高尚和卑劣往往在一个人身上都会表现出来。二楞子在当时能用这招儿,让自己的目的达到,可以说是剑走偏锋,独辟蹊径,不是一般人能想到做到的。说出来,不怎么光彩,可用不地道的办法,对付不地道的人,也不算太过份。</p><p class="ql-block">写这段文字,不是给二楞子扬名立传,只想如实记录插队时的生活,唤醒那些宝贵的记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