酃县往事

点点虫虫飞

（一）

“酃县”，湖南株洲市炎陵县的原名，位于湖南省东南部，罗霄山脉中部，井冈山西麓，与江西省接壤。

“酃”字源于古地名，原指当地的一条河流（酃水，今洣水支流）。西汉时期（公元前202年）设“酃县”，隶属长沙国，县治位于今衡阳市珠晖区酃湖乡一带。酃县得名历有三说，一说明嘉靖《衡州府志》谓“取古酃县（汉酃县）为名”；二说清乾隆《酃县志》谓县城有酃泉，因而得名；三说因酃湖得名。 南宋嘉定四年（1211年）析茶陵县康乐、霞阳、常平三乡设立的“酃县”，属茶陵军，后属衡州府。县治位于霞阳（今炎陵县城）。此“酃县”与汉代酃县同名但地域不同。1994年，酃县更名为“炎陵”县。酃县的历史跨越千年，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而我对酃县的记忆却始于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

1976年，我们兄弟四个随父母工作调动，从江西赣南于都县迁回湖南酃县，因此我的关于酃县往事，应从那个时期开始。

（二）

说实在的，至今为止，我对酃县城的东、西、南、北门的划分还印象模糊，搞不清楚它们的具体方位。好在酃县城是个弹丸之地，点根香烟，不等抽完，整个县城就转完了。所谓的东西南北各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错，泛泛而言。

记忆中，现在的县盐业公司的位置上，以前是蔬菜公司下属的豆腐坊。上面有一架简易的木板桥，人在桥上一站，桥便轻轻地晃悠起来，摇摇欲坠，很有一种“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意境。桥下有一条小溪，从北门垅方向潺潺地流下来，流经老中医院、县委会后院、老建筑公司……流进洣水河。那时的溪水很清澈，溪水里有小鱼小虾。我小时候常和小伙伴去县委会后院的小溪里捉鱼虾。先用石头把藏在石板下的小鱼虾砸晕，然后找一块薄薄的石板，把小鱼虾放在上面，烧一堆火。这是最原始的烧烤。不是吹牛，几十年后，那些风行于街头巷尾的烧烤摊，未必能烤出我们那时的香味来。

只是烤小鱼虾的香味很快招来了祸事，武装部大院里那些比我们更大的孩子，抢走了我们已经到了嘴边的美食。那是一个绿色炫眼的年代，在那些耀武扬威的部队大院子弟面前，我们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真实地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弱肉强食。

那是一个买豆腐还要凭票的年代。长长的队伍在木桥上排成一线，使得破败的木桥越发晃得厉害起来。豆腐坊里胖胖的阿姨是我同学的妈妈，总是恶声恶气地，态度极其恶劣，让人想起《水浒》里的菜园子孙二娘来。好不容易买到了豆腐，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一看，豆腐却被颠簸得支离破碎的不成形状了。妈妈倒是没有说什么，但我心里还是非常自责。毕竟在那个年代，豆腐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美味佳肴啊。从那以后，每次在学校看到我那同学，我就有一种霸凌他的冲动。

沿盐业公司的那条小巷子进去不远，记得是以前的老机械厂。在小县城里，与工业沾边单位实在太少，所以印象深些。

小时候，我爱一个人去县城的各个犄角旮旯里玩，看到那里有铁皮、铁屑，废螺丝钉什么的，还有铣床，磨床等等机器。这是小城难得一处沾点工业化气息的地方，余下的，就是什么木工厂，家具厂等等，很不值一提。只是这个厂早早地就倒闭了，远远地早于九十年代的国有企业破产潮，也算是走在国有企业改革的前列了，开小城企业破产之先河。

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社会治安还不是很好，小县城常有一群混混啸聚街头巷尾，惹是生非，逞勇斗狠，打架斗殴混日子。其中有一个身材矮胖，绰号叫“铁牛”的混子，经常很文艺范地抱个吉他，自弹自唱，标新立异，博人眼球。据说他就是这个厂里的，属于酃县城的“老炮”了。

与盐业公司紧邻的是老蔬菜公司。蔬菜公司破产后，留下了一个制酱油的作坊。里面有一个大场坪，几十个巨型大水缸放置在场坪上，里面放有制酱的原料，天然发酵，天然晒制。靠这种原始的制作方法，几个人的小厂还很是挣扎了几年。笔者曾被发配在这里工作了两年。

经常会看到有几个大姐们，对着阳光，清洗空酱油瓶。面对她们忙碌的身影，不知道怎么，我会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句“竹溪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春意随芳歇，王孙自可留”的古诗来，只是谁是王孙？谁是浣女？不过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而已。

（三）

从盐业公司往西，沿解放路一字排开的，分别是饮食服务公司属下的饭店、旅社、照相馆、理发店。“红城饭店”当时是家大饭店，那里可以摆上个十几、二十桌。

八十年代初期，个体经济还没有兴起，国营饭店一家独大，生意十分红火。顾客要先到收银台交钱、开票、领号，然后排队等到叫号，才可以去一个不大的窗口端饭菜。没有插队，没有加塞，秩序井然，有条不紊。只是来来往往穿白衣的服务员，都板着职业冷淡的脸，一副“爱谁谁”的神态，不苟言笑。那时还没有职业微笑这一说法。

八二年，我的一个同班同学考上了湘潭大学，临去学校报到之前，在这里简单地宴请我们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四个同学，各自雄居一方。弹冠相庆，把酒言欢。记得当时喝的是有点甜的“竹叶青”酒。一不留神，我就喝高了，生平第一次喝醉。手脚不听使唤，喝汤时勺子在汤面上打水漂，被他们戏谑是“水上漂”。走在大街上，几个人扶着我走，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迈着醉步，横行街头。醉酒后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一个字:爽！第二天醒来后，头痛欲裂，感觉也是一个字:苦！

饭店的旁边是一家旅店，记得好像叫“酃县旅社”。这家旅店当时的设施设备，在当时的小城，算是条件好的。因此顾客盈门，生意兴隆。后来这家旅店一直在开，因为价格便宜，成为了江湖游医，算卦看相，摆摊卖药人常住的据点。只是卫生条件每况愈下，进到里面，一股臭味扑面而来。具体是不是转给私人承包了，就不得而知了。

和旅店相邻的，楼上是照相馆，楼下是理发店。彼时的理发店是规模作业。一字排开，店里有十几张靠椅，可以旋转的那种。顾客先交钱拿号，在外面排队，等叫到自己的号才能理发。具体哪位师傅操作，随机而定，想指定谁理发，有点难度。师傅们累了，也要休息一下，他们相互间打打闹闹，看上去气氛很是和谐。有时去外面晒晒太阳，也是难免的事。顾客们只有耐心等待，不敢有点怨言。反正那时排队消费，已经习以为常了。照相馆同样生意红火，顾客也要排队，尤其是春节期间，更是排长队。交钱开票，排队照相。照完相，要过好久才能拿到相片。有一次我和表弟去照相，不小心把交钱票据给丢了。后来一直拿不到相片，通过熟人去找，也没有找到。最后不了了之。足见当时的生意有多火爆。

副食品公司紧挨着照相馆。那时的副食品公司也是十分紧俏的单位之一，一般人想进去，门都没有。偌大的院子，一字排开有好几个大大的仓库。每天都有货车进进出出，忙着装卸货物。糖酒副食，零食点心，包括烟草，一应俱全。彼时烟草还没有专营，也属副食品公司经营。院子里整天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诱人的香气，时时在撩拨着人的味蕾。

八二年高考后的夏天，商业局组织我们这些内部子弟，那时叫待业青年，到副食品公司下属的加工厂打零工。说起来，我们应该是最早一批的打工者，比最早的南下广东打工仔还要早，只是那时的称谓不同而已。我被分在烤制车间，在烤制饼干的流水线上上班。整天在高温下和烧得通红的铁皮打交道，手臂被烫得伤痕累累。除了端铁皮，就是清洗木蒸笼，乏味得很。起初想进副食品公司的念头，早已荡然无存了。加工厂的制作车间里，一群婆婆妈妈的阿姨们在忙忙碌碌地工作着，纯手工制作饼干。叽叽喳喳，好不热闹。间隙时，或擤鼻涕的，或挖耳屎的，忙得不亦乐乎。传说中的故事情节，在这里得到见证。老话说“眼不见为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也不是没有道理哦。在这里，我没坚持多久就辞了工。为此，我在领导心里留下了一个不能吃苦的坏印象，以至于后来我在顶我妈妈职的时候，竟被领导分到了副食品公司。亏得妈妈跑到商业局人事股去一通发飙，才把我分回到百货公司。否则我必进副食品公司加工厂无疑，又要和那些令我十分恐惧的烤箱和蒸笼整日为伴了，崩溃！

老副食品公司旁边，有一家私人餐馆，叫“宝塔饭店”。这应该是酃县最早的私人餐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老板是一个高个精瘦的大叔，他把自己家的房子改建成餐馆。起初是老板自己动手，亲自下厨。后来生意红火起来，老板才请了专门的厨师，当起甩手掌柜来了。大叔的厨艺了得，比起国营饭店的水平，高出许多，因此生意红火。我们几个同学经常去那里聚会。那时物价便宜，大家实行AA制，只需花个十几、二十块钱，包管丰盛满意，不醉不归。在一次又一次的酒精考验下，我们的喝酒水平不断得到提高。有一个姓张的小伙伴，经常在我们喝得晕头转向，吐得翻江倒海时，偷偷地去前台把账结了，还不让人知道。那时我想，这样的伙伴如果多几个该有多好啊。

（四）

酃县城的西边，有一架年代久远的石拱桥，叫接龙桥。

接龙桥始建于清咸丰元年（1851年），为双孔石拱桥，麻石结构，全桥两拱一墩，长32米，宽3.6米。桥身坑坑洼洼，爬满了青苔，刻满了岁月的痕迹。

此桥不但有历史年头，而且还有红色故事。据史料记载，1928年4月22日，国民党军尾追朱德南昌起义余部和湘南农军逼近酃县城，毛泽东在县城接龙桥部署指挥了阻击战，顺利击溃了敌军一个团和两方民团，掩护南昌起义部队和湘南农军向井冈山转移。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枪战。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就有数名红军烈士长眠于此。

老酃县汽车站就位于接龙桥旁，是外面进入酃县城的唯一通道，扼守在咽喉要道，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要。彼时的酃县湘运公司是一家独大，别无分店，生意十分火爆，尤其是春运期间，更是一票难求。记得有一年我和老婆回她娘家探亲，那时从酃县到长沙，走的是106国道，需要七、八个小时，坐整整一天的车。我们早早地去汽车站坐车。正值春运期间，乘客人山人海，把汽车站的候车坪挤满了。我们离客车只有二十几米的距离，却硬是挤了半个多小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上车。上到车上，还是人挨人，尽管我们有座位，但身边站满了旅客，彼此间都是零距离接触。等车本身就是一件挺熬人的事，在交通不便，交通工具短缺的那个年代，就更是一场灾难。车子晚点，或临时改变车次，都是家常便饭。

那时在湘运公司上班，可是牛逼的很。工作人员脖子上挂着哨子，手臂上匝着红袖筒，在人群前高声吆喝着走来走去，神气得不要不要的，有点像今天的城管。收入高，待遇好，工作体面，经常有人求着办事。我家有个邻居，家里有两个在湘运上班的，引来周围一片羡慕的眼光。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用酃县的一句土话说:衣服角都要撞死人了。只是后来酃县陆续修了高速公路，通了火车，有了“铁公机”，加上运输部门经营体制的改革，和汽车线路改道等等因素，曾经红火的老酃县湘运汽车站（西站），才落到今天一副凋零破败的模样，已然褪去它曾经光鲜的色彩。

湘山公园是小城的一处景点。古酃县的八大美景之一的“湘刹夹流”，描述的就是这里湘山古塔的美景。湘山有“神话第一山”传说，山上湘山寺与古塔始建于明万历四十五年，有塔镇宝山之说，“一峰兀立、二水夹流”，景观独特。湘山苍松翠柏，古木参天。青山环绕，绿水相依。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进入门楣上题有“湘山公园”几个大字的公园大门，沿早已不存在的林科所旧址，一条马路蜿蜒曲折，直到山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湘山公园位于城边，因其环境优美，空气清新，成为小城市民休闲娱乐、强身健体的场所。晨钟暮鼓，朝日夕阳，每天爬山健身的市民，络绎不绝。

与古塔遥对的是烈士陵园。小城虽小，却是一块红色的故土，出过不少仁人志士，也涌现出不少为国捐躯的烈士。烈士公园里，立有一块庄严的石碑，铭记他们的英雄事迹。每到清明等纪念日，人们都会自发地到此缅怀先烈。献上鲜花，静默哀思，感恩情怀。

另一边，还有一座1996年建成的全国唯一的“知青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英雄，早已成为过眼烟云。知青阁是特殊历史年代痕迹的永久见证，它记录了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知识青年在炎陵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生活情景，反映了那个时代知青们的青春岁月和奋斗历程。知青阁内一、二层楼四壁的花岗岩石碑上，雕刻着1963年至1978年在炎陵县上山下乡的7000多名知青名单，是为那个特殊年代的一代青年所建立的。

酃县城的另一张历史名片，就是“红军标语博物馆”。“红标馆”位于炎陵县城西北隅的霞阳镇新市街，右侧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洣泉书院。“红标馆”2008年9月底开工建设，2011年6月建成开馆。博物馆占地总面积1.4万平方米，主体占地面积1579平方米，建筑面积3892平方米，仿江南清代祠堂式建筑。外观呈红色，造型为三面旗帜，寓意“边界的红旗屹立不倒”。馆内共收藏了339条红军标语，分布在炎陵的12个乡镇场，由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工农红军第四军等18个单位书写。 陈列的红军标语时间跨度从1927年10月至1938年2月，涵盖了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和湘赣革命根据地时期。炎陵县红军标语博物馆2011年被评为湖南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2017年3月28日，被中宣部新命名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每到旅游季节，前来参观者络绎不绝，每年接待参观人数达70万人次，日接人数3000人，该处已然成为红色旅游打卡点。

时至今日，酃县的炎帝陵景观、神农谷风情、黄桃的美味，已经成了吸引众多游客前来观光游览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