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茧房之外 自有春光

二两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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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文字：二两月光

（此篇配有自读音频，可以点开听）

七月的南京像一只巨大的蒸笼，蝉鸣裹着柏油路蒸腾的热浪，将儿童医院围得密不透风。我攥着缴费单正在排队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无为市教师选调考试公告，那白色的文字如同锋利的刀刃，比盛夏的阳光还要刺眼——全市9千多名乡村教师都在为这个首次打破报考名额限制的机会沸腾，而我却像被禁锢在黑暗茧房中的蝶蛹，只能隔着厚重的茧壳，遥望那道遥不可及的微光。

当夏一手抱着两岁的二宝，一手牵着六岁的大宝，穿过了整个南京城，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地铁再转车，大汗淋漓地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一年多没有朋友因化疗落尽了头发的儿子开心，怯懦地躲在我身后不敢说话，可很快就用他那拖着PICC管的胳膊和两个小伙伴在床边快乐地玩着小夏阿姨带来的乐高积木玩具。夏劝我说“你考考吧！”我望着儿子苍白的脸，喃喃道“我现在怎么可能考?”夏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可是明年开心回去上学了，他的教育怎么办？一辈子在农村读书吗？”这句话像锋利的手术刀，划开了我刻意回避的现实，“大家都是专业成熟型老师，别人都是准备了很久，我却连看书的时间都没有……”“时间是挤出来的，我这两年，为了从凤凰桥初中考进南京，也是一手抱着二宝一手拿着书看的。”夏柔和却坚定地继续劝说着我，“哪只蝴蝶破茧前，不是要在黑暗里挣扎很久？可一旦挣开束缚，就能拥抱整个春天!”她的话语如同春日暖阳，在我绝望的心底融化出一条希望的溪流。是的，我需要为开心的未来去努力一次。

可现实的荆棘远比想象中尖锐——备考只有短短20天。开心特别依恋我，什么事情都需要我亲力亲为，每天我连完整看完一页书的时间都没有。年迈的婆婆得知我要考试，主动要求来医院帮忙照顾几天。丈夫默默帮我收拾好行李，支持我回娘家专心看书：“你安心备考，这里有我。”

已经破釜沉舟了，除了努力拼搏，我没有任何退路。那20天里在娘家看书，爸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的饮食起居。每一天的时光被切割成细碎的片段，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与时间赛跑。台灯下，教育学、心理学的教材堆成小山，高考模拟试卷做了一套又一套，教学设计看了一篇又一篇。时常在半夜惊醒，梦见开心在医院哭闹，猛然坐起看见窗外浓稠的夜色，然后揉揉惺忪的睡眼，起床背诵唐诗宋词。考试结束后，我立刻心急如焚地赶回南京儿童医院，才知道就在我离开的第二天，开心因伤口发痒无意中拽掉了PICC管，这已经是第二次拔掉了，而前两次置管都因为他静脉太细而引发感染，这次医院要求开心接受全麻手术植入留置输液港。丈夫为了不影响我考试，将这些惊心动魄的时刻都藏在了报平安的短信里。

放榜那天，南京的雨敲打着病房的玻璃，像无数把小锤子，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我的心。开心正处于又一个化疗后最危险的阶段。他的细胞值跌到近乎零，正奄奄一息地躺在急救室里，输血袋下的输液管像藤蔓般缠绕着他因吃激素而撑圆的脸蛋和虚弱不堪的身躯。我坐在病床前，用颤抖的手点开夏发来的成绩单，视线在入围并列最后一名的名单上凝固，由于年龄原因，我最终落选。泪水滴落在开心冰凉的手背上，他虚弱地睁开眼睛问着：“妈妈，你考上了吗？”那一刻，望着儿子苍白的小脸，仿佛他也是一只黑暗中奄奄一息的毛毛虫。想到这二十天来，我丢下了他们父子俩独自去面对医院的各种艰难，换来的却是让他们失望的结果。愧疚万分的同时，我也深深懂得：为了给孩子撑起一片希望的天空，带着孩子走向光明，我需要在暗无边际的茧内进行更漫长的蛰伏。如同被压在巨石下的种子，破土而出的那一刻遥远而艰难，可是为了将来更好地照顾开心，“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重整旗鼓的日子，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决心，可是我发现这层茧远比想象中还要坚韧。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提高自己，却因为缺少时间而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所缠绕。日子每一天是从烧开水用高温消毒每一个碗筷杯具，用消毒液擦洗每一寸床铺地板墙壁开始的。守在开心的病床边，趁他输液睡着的间隙，把《教育心理学》垫在床头柜上，手指在书页间快速滑动。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常常刚记住“不愤不启，不悱不发”的教学理念，就被护士换药的声音打断，思绪像被突然扯断的丝线，不得不重新开始编织。

有次开心化疗后呕吐不止，我一手抱着他安抚，一手拿着错题本，边哄他边在心里默背教育学原理。他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泪混着呕吐物弄脏了书和床单。看着他难过无力却抱歉的眼神，我心疼地安抚着他，小心地将书擦拭干净，换掉所有的床单去搓洗。

夹缝中的时间真的太少了，好在晚上可以熬夜看书，还可以一边给开心盖被子一边防止他尿床，他被大量药水扰乱的忘记了夜间正常尿尿需求，每一夜只能是我们夫妻俩上半夜下半夜的轮换着值班。每一天我都是靠着高浓的绿茶和咖啡来提神，可每个深夜，困意总会如潮水般汹涌袭来。看书的效率低得让自己烦躁沮丧，于是打瞌睡时起身用冷水拍打脸颊，每当看到镜子中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透着疲惫和沧桑，便一遍遍坚定地默念“迎春，加油！”

那时候，无数个伏案苦读的深夜里，看着身旁熟睡中的开心，我常想:每一只毛毛虫在最黑暗的茧房深处蛰伏的时候，那支撑着它度过无尽黑暗的力量源泉定是那对茧外明媚春光的向往和渴望!我定要坚持努力，带着我的孩子一起冲破这段人生的至暗时刻!

可是我的记忆力太差，要看的书却实在太多，包含了教育学，心理学，教育心理学，语文专业课，教学设计……做了上百套的高考语文真题模拟题，背了无数首唐诗宋词经典古文。好在赵和夏这两位曾经凤凰桥初中的同事分别考进合肥、南京市区当老师，为了陪跑，特意建立了一个三人群，时时在线鼓励支持着我。担心着我无为会再次考砸，也建议我报名参加了合肥市教师的省招。有一天在合肥当老师的赵打电话告诉我合肥有个培训机构在做活动，88元两天的教育心理学线下突击培训课，机会难得，她帮我报了名，让我过去听课，她来张罗吃喝住。

记得那是深冬了，我背着沉甸甸的资料坐火车到了合肥，下火车站等待放学来接我的赵。站台上，暮色将至，朔风卷着枯叶扑打在脸上，我失神地看着眼前的陌生城市，街上人来人往，行色匆匆，那一刻，一种陈子昂登幽州台时“独怆然而涕下”的悲怆孤独感猛然袭上心头。我掏出手机发信息给丈夫告诉他我到了，手机震动着传来丈夫回复的消息:“辛苦你了，觉得我们好可怜。”看到信息的一瞬间，我就那样在大街上情绪泛滥开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滚滚而落，肆意流淌了很久……直到赵在马路对面笑着边喊我边冲我挥手。

在合肥两天的培训课地点距离赵所在的学校宿舍很远，每天来回都需要骑着共享单车握着手机百度地图找到地铁站，然后再转公交车。两天高强度的学习和及时的消化让我疲惫不堪，眼睛肿痛得几乎睁不开。但看着赵为我准备的暖手宝和热腾腾的饭菜，摸着她悄悄塞进我包里的眼药水，还有她与夏一样的鼓励：“加油，考到我们学校来当老师吧，我帮你照顾开心。”朋友的关心理解和鼓励像是温暖的阳光直直地照进了黑暗中挣扎太久的心灵，那般温暖有力地滋养着我，给了我继续努力冲破黑暗的勇气和力量。

终于，命运的曙光穿透了厚厚的茧壳。2019年8月，当省城合肥市和家乡无为市学校的录取消息先后收到时，开心高兴地踮着脚趴在书桌上，用彩笔在纸上画满蝴蝶，翅膀上歪歪扭扭写着“妈妈最棒。”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家乡小城无为，因为这里有能让全家团圆的烟火气，可以与丈夫一起更好地照顾好孩子。

如今寒冬已过，春光溢满整个大地，美丽的蔷薇花正姹紫嫣红地盛开。已经身体痊愈，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儿子放学后快乐地追逐着小区围墙下蔷薇花间那飞舞着的蝴蝶。看着他那灿烂的健康笑脸如同阳光下蝴蝶轻盈舞动的五色翅膀，流光溢彩!那曾经上千个暗无天日的仿佛在地狱中挣扎的漫漫求医路，那决定备考时“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孤单迷茫和无数个“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日日夜夜的拼搏一一在心头掠过。我终于明白，破茧成蝶的过程，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奇迹，而是在心中开出一朵向阳花，在黑暗中如蜗牛般缓慢爬行，在痛苦中如凤凰般涅槃重生。

人生何处不是茧?茧房之外，自有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