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写字✍自悟书道

吳亞生

近日临帖至夜，墨色在宣纸上洇开时，忽然看懂了笔尖游走的轨迹里藏着的「自悟」密码。学书五载，从描摹形骸到探寻风骨，方知用笔之道，原是一场与自己对话的修行。

初握笔时，只知中锋为「正」，死守笔杆垂直，笔下线条如僵木，虽稳却滞。记得去年临《勤礼碑》，横画总写得板滞，寒松老师曾说：「中锋非死法，是活眼。」我似懂非懂，直到某日观溪中顽石，水流遇石而绕行，触礁则飞溅，忽然明白——笔锋遇纸如水流遇石，中锋是「势」的核心，侧锋乃「变」的契机，二者相生，方得「用笔」之妙。于是再写横画，起笔稍侧取势，行笔中渐转中锋，收笔时轻提顿挫，线条竟有屋漏之痕，有了些许筋骨。

曾沉迷赵孟頫《千字文》的「使转」，却困于牵丝映带的虚笔。曾夜临字连笔，总觉气脉不畅，晨起散步见风中柳枝摇曳，枝梢微颤而主干沉稳，顿悟使转之要：笔锋使转如柳枝摆宕，关键在「主毫」稳而「副毫」活，提按间藏着「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的节奏。试着以腕为轴，指随腕动，写多了慢慢就有些许心得，转折处略提锋换面，连带处似断还连，墨痕竟有了「屋漏痕」般的涩劲。

最妙的莫过初试写《胆巴碑》，本以为能端庄入楷门需刻意为之，却在饱蘸浓墨时偶然发现：逆锋起笔如犁耕沃土，按笔铺毫似雁落平沙，提锋收笔若风卷残云——原来笔法的「真相」不在技巧堆砌，而在身心与笔毫的默契。当指尖感知到墨汁在纸纤维间渗透的阻力，当手腕顺应笔锋的偃仰向背而自然调整，那些曾被拆解的「笔法公式」，忽然化作了笔下流淌的呼吸。

临帖罢，收拾笔砚时看见窗外新竹，竹节处微凸如笔锋顿挫，竹叶翻卷似提按使转。古人云「笔法生于自然」，诚不我欺。原来这三年自悟的路径，不是执着于某家某派的技法迷宫，而是学会让笔锋成为心眼的延伸——观物取象时见笔法，澄心运腕处得真机。

夜静更深，铺纸再写「永」字八法，笔尖落下的瞬间，忽然懂得：书法用笔的终极「自悟」，或许是在技法纯熟后忘记技法，如庖丁解牛般「以神遇而不以目视」。此刻墨色浓淡间，我看见的不再是横竖撇捺的符号，而是五年来每个握笔凝神的晨昏，是那些因困惑而皱眉、因顿悟而微笑的瞬间——原来每一道线条里，都藏着自己与书法相遇的轨迹。

搁笔时，星光已爬上窗台。愿明日再笔耕之中能在探笔锋起落间的玄妙，遇见更辽阔的「自悟」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