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怎一个“偷”字了得</p><p class="ql-block"> 一一 我的知青生活琐忆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自从鲁迅先生在《孔乙己》中借孔乙己之口说了句“读书人窃书不算偷”之后,大凡学子在“偷”字上就少了一道篱笆,道德的自责也就少了许多。这不,读书的时候我就做过这样的事。在学校图书馆,书是偷不到的,凭借书证才能借,但报纸可以。报纸不是单张,而是夹在报夹上,有需要的文章,不便抄,就使用点小手段,给开个天窗。做这事有时也难免有些自责,但一想到鲁迅先生写的那句话,也就自我嘲解了。</p><p class="ql-block"> 读书人窃书不算偷,那么,窃其它的东西呢?</p><p class="ql-block"> 下面要讲的,就是我和我的同学们“偷”东西的故事,那是知青生活中的“精采”片断,是否要受到道德的谴责,就让历史去做结论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偷 草</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生产队长敲响了村钟召集全村男女老少(当然也包括我们这些下放不久的知青)到队部去“晚汇报”。村民们三三两两、懒懒散散向队部踱去,我们十二名男女知青全坐在十二张单人床塞满只能踮起脚走路的破旧仓库里愁眉不展(读者诸君切勿误会,十二张床之间有一席之隔以示男女有别)。</p><p class="ql-block"> 我们不得不愁肠百结,因为明天我们就会因烧柴告罄而断炊。虽然在以往“晚汇报”自的时间里我们曾多次就烧柴问题向队长做了汇报,队长却以种种理由表示爱莫能助。我们当然知道今晚不参加“晚汇报”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但是“民以食为天”咱不能饿着肚子接受再教育啊?正当大家一筹莫展之时,被大家称为“小诸葛”的小汪同学站了起来,诡秘地说道:当年诸葛亮草船借箭就在于船用得巧,我们何不趁今晚来个飞舟借草?有人问,何谓飞舟借草?小诸葛解释道,离此地三里地的地方,不是有一个队里办的窑场吗?那里的稻草堆积如山,我们趁村里人集中开会的机会何不来个神不知鬼不觉运一船回来以解燃眉之急?立即有女生反驳,那是队里烧砖盖房用的,是全队的命根子,我们怎能忍心去偷?</p><p class="ql-block"> 一个“偷”字出口,竟把我们这些喝了十二年墨水的小知识份子给震住了。我们告别父母告别城市来到位这偏远的乡村是接受再教育的,怎么能够做那见不得人的“梁上君子”呢?</p><p class="ql-block">破旧的小仓库在昏暗的油灯下沉默了。</p><p class="ql-block">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终于有人打破沉默说话了,那就是我,一个不是头的“头”。我说,今晚不去偷草,明早大家就卷起铺盖回家,免得做异乡饿死鬼!</p><p class="ql-block"> 一席话,引起群情激愤,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走,不去是龟孙子!</p><p class="ql-block"> 一叶小舟在沟渠中轻轻地滑行,撑船的同学轻手轻脚深怕弄出声响。皓月当空,轻舟摇荡,好一种诗情画意!那时,我们真想学了苏东坡“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然而下意识告诉我们,此行凶多吉少,窑场有人看守,万一不慎,将前功尽弃!</p><p class="ql-block"> 我先派了两个男生上岸侦查,确定场上无人时大家才一齐上岸。不一会功夫,稻草就堆满了一船。正准备启锚回运之际,忽听得不远处喊声大震:“抓住那些偷草贼!”、“捉活的,别让他们跑了!”紧接着一大群人杀气腾腾地沿着田埂向小船冲来。 </p><p class="ql-block"> 我见情况不妙,立即下令:“就地卧倒!”六对男女一下子钻进稻草堆里去躲起来。</p><p class="ql-block"> 不对等的对峙。</p><p class="ql-block"> 这时,听到队长喊:那个队的?</p><p class="ql-block"> 估计队长知道是知青,但是不是本队的尚不能确定。</p><p class="ql-block"> 无人应声。</p><p class="ql-block"> “再不出来,我们就用冲担冲了!”一一几个青壮农民粗声粗气地威胁道。</p><p class="ql-block"> 看来,我们不能再躲下去了,否则那冲担乱刺进草堆一一此刻电影中日本人屠杀中国人的场境突现在眼前,我带头从草堆中钻出来:队长,是我们,三队知青!</p><p class="ql-block"> “我猜就是你们,晚汇报不参加,有胆啊?”队长说。</p><p class="ql-block"> 黑暗中看不清队长的面孔,但他那孔武有力的话语,却使我们十二个男女知青手足无措,只能用沉默表示对抗。</p><p class="ql-block"> 队长似乎起了怜悯之心,用手指着装满稻草的小船,说:撑回去吧,读书人何必要偷呵!</p><p class="ql-block"> 队长的指令出人意料,但也明显带有侮辱斯文的讽刺意味——但这並没有冲淡我们的胜利感,小船又箭一般地往回飞去——这就是我们知青第一回当偷儿的历史。</p><p class="ql-block"> 偷 鸡</p><p class="ql-block"> 大约是1970年5月份,天气还不太热,傍晚吃饭之后不久,大家便都上床睡觉了。12位男女知青同睡在半爿仓库里,用只挡视线不挡声音的竹蓆间隔。要说累了之后,睡着是很容易的,但那一晚,大家一反常态,躺在床上聊着天。你一言,我一语,情绪十分亢奋,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完全没有一点睡意。就这样聊呀聊,都快到晚上12点了,依然没有歇气。忽然,有一位吴姓同学突发奇想,问道,大家想不想吃鸡呀?</p><p class="ql-block"> 这话问的?春节过后回知青点,有四个多月了,别说鸡,就是油星子也吃得不多,谁的嘴不馋啊?大家异口同声地说,想啊,做梦都想!</p><p class="ql-block"> “事不宜迟,想的,就起来,现在就去!”发起人说。</p><p class="ql-block"> 一行人赶紧爬起来,穿衣穿鞋,紧随着吴姓同学趁黑上路了。</p><p class="ql-block"> 路上,吴同学才告诉我们,离我们知青点大约两里路,大队学校的俩教师(夫妻档)到县城开学习毛著积极份子会议去了,晚上不回,他们家养了不少鸡。有同学问,鸡子叫起来飞起来怎么办呀?吴同学说,不会的,鸡子都是夜盲症,你只要把鸡头扭到鸡翅膀下,它就不会叫了!</p><p class="ql-block">正说着,已经到了学校。</p><p class="ql-block"> 那时农村的风气很好,大都夜不闭户。学校的大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我们几个人鱼贯而入,按照同学教的方法,手伸进笼子,把鸡头扭在翅膀下,一人捉了一只出来,果然没有声响。</p><p class="ql-block"> 鸡子捉回来了,连夜宰杀,一蓆之隔的几个女同学也起来帮忙烧水熬汤,那气氛,就像过年似的。</p><p class="ql-block">火越烧越旺,汤越熬越浓,整个厨房充满着甜蜜的鸡汤香味。不一会,汤熬好了,大家一人添了一大碗,大口大口地吞食着,那甜、那醇、那香,荡漾着人的肠胃,滋润着人的心田,物质鸡汤实际上变成了“心灵鸡汤”!</p><p class="ql-block"> 善后做得很干净,该吃的吃了,该埋的埋了,没有人会知道远离村庄的库房(知青点)昨晚会发生什么,一切如常。</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大家按时出工,田垄上不时传来知青们欢快的歌声。下午,快到收工的时候,从对面学校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叫骂声,那是女人的歇斯底里。肯定是学毛著积极份子回了,发现至少少了五只鸡,那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感,只能对着我们住居的知青点发泄!明明知道是谁干的缺德事,却拿不住真凭实据,只能隔空叫骂,而我们,也只能听着。</p><p class="ql-block"> 下工后草草地吃了饭,便蒙头闷在床上,谁也不再吭声,昨晚夜间意气风发的景象再也不见了,仓库里六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软榻在床上,那骂声刺痛着他们的心。</p><p class="ql-block"> 叫骂声持续不断,大家谁也不敢回应,谁让我们吃了人家的口软啊?!</p><p class="ql-block"> 偷 油 菜 籽</p><p class="ql-block"> 偷草可以使生米煮成熟饭,偷鸡能够治疗胃肠之饥渴,偷菜是为了便于白饭下咽,那么,偷油菜籽呢?</p><p class="ql-block"> 不懂!</p><p class="ql-block"> 没有经历那段知青生活的人,的确弄不大懂。</p><p class="ql-block"> 那是下放一年多以后,知青的补贴经费早已用完,出工干活忙了一整天下来,就着盐拌饭已经吃了好多天了,即便在村民地里弄一点新鲜蔬菜,也只能水煮言拌,这样的日子实在苦不堪言,甚至连去诉说的地方也没有。已经有好几位女同学坚持不住回汉“例假”休息了,留下坚持正常下地出工的,也是出工不出力一一 长久地盐拌饭,哪来的力出哟?</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已是生产小队的记工员,我可以把知青的劳动工分打高一点,也可把偶尔缺勤的知青按出工记分,但是,我不能解决大家的温饱问题,不能解决生活中缺油少菜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大家都在苦脑着。</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队里会计到仓库取东西。会计在当时小队里是除正、副队长之外的三把手,计工员就应该是四把手了,但我是外籍,算不得数,只能计计工分,掌不了仓库的钥匙。会计慌慌忙忙地拿完东西就走了,竟然忘了锁门!</p><p class="ql-block"> 这里需要交待一下,这个仓库很大,分两半,一半让知青住了,另一半装着全队的生产资料,如谷种、黄豆种、油菜籽种,等等。中间的空间就做了知青的厨房,十二个人的用膳就在这个空间解决</p><p class="ql-block">没有厕所,女生用痰盂,男生就在旷野,因仓库离村里大约有三百米的距离,方便时也就方便了,但天冷时却大不方便。我有起夜的习惯,每晚一次,刮风下雪的时候可就苦了我。仓库是两扇特大的门,朝北。朔风呼啸,雨雪飘淋,开门迎风撒尿,那滋味,怎一个冷字了得!</p><p class="ql-block"> 再说会计没锁门走了之后,我约了熊姓同学溜进了种子仓库,里面没有电灯,昏暗中除了闻到一阵阵霉味之外再就是听到一声声悉悉索索的鼠叫,真有点叫人毛骨耸然! 眼睛看不真切,但手感还是有的,用手一捏,就能感知,什么是谷,什么是豆,什么是菜籽。感知了好一阵,终于找到了油菜籽。熊同学带着书包,就满满地塞了一书包,快速退出仓库,回到对面的宿舍(半边仓库)。恰在此时,听到队长在宿舍外高声用汉川土话骂道:是哪个牛鸡巴日的,门也冒锁!</p><p class="ql-block"> 好险,我们暗自捏了一把冷汗!</p><p class="ql-block"> 读者诸君可能会问,偷油菜籽有何用处?</p><p class="ql-block"> 如果说过去我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话,那么,经过一年多的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们这些百无一用的书生,也茁壮成长起来了。我们早就获知,油菜籽可以榨油,自己不会榨可以拿着油菜籽到镇上供销合作社去换。有了这个信息,我们觊觎对面的仓库已有很多时日了,这一次终于得手。</p><p class="ql-block"> 夜长梦多,事不宜迟。我与熊同学一起,背上书包急忙往镇上赶,一路上小心翼翼,左顾右盼,深怕遇到熟识的人,尤其是怕遇到本小队的村民!</p><p class="ql-block"> 镇街上赶集的,做买卖的、过路的、看热闹的,人流如潮,我俩埋着头,径真走进供销社。</p><p class="ql-block"> 换油点在供销社靠里面的地方,离进门略有十来米远。服务员见我俩走过来,隔着柜台问,知青同志,想买点什么?熊同学说,不买东西,想用菜籽换点油。服务员说,行啊,把菜籽拿来过称吧。熊同学把书包递了过去——</p><p class="ql-block">恰在此时,早在观风的我,一眼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供销社门口,并且大步流星地往店内走来。 </p><p class="ql-block"> “啊!”我脑子轰然一响,一颗悬着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p><p class="ql-block"> 我立马轻声告诉熊同学,队长来了,快把书包收起来!</p><p class="ql-block"> 熊同学也很灵光,立刻抱过书包转身朝内,背对着队长,我则迎着队长走了过去,用近一米七八的硕长身躯遮挡住队长的视线: 冯队长,早啊?</p><p class="ql-block"> 我主动打着招呼,并把一支香烟递到冯队的手上。冯队先是一楞,接过烟,问,来买东西啊?我用打火机为冯队点着了烟,回答说,买点日用品,随便逛逛。我故意用硕长的身躯遮挡着冯队的视线,把冯队堵在了店中间的位置。他踮脚抬眼往里望了望,不知他是看见熊还是没有看见熊,总之是他朝熟识的服务员打了一声招呼,转身走了。</p><p class="ql-block"> 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是路过还是经心?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几斤菜油已经提在我俩的手中,然后,我俩昂首挺胸大遥大摆无所顾忌地走在人流如潮的镇子上,顺便在集市上买了小鱼和蔬菜。</p><p class="ql-block"> 回到知青点,点灶做饭。油炸小鱼,油煎荷包蛋,清油煎豆腐,重油抄苞菜,留下来的知青都饱尝了这一顿美味佳肴,品味着下放到冯家湾永丰三队知青的智慧之光!</p> <p class="ql-block">1969年1月下放汉川垌冢,55年之后再见的村民朋友冯尧新,小我四岁,那时是小青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