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扫阶尘不动

西蜀穗公

<p class="ql-block"> 文殊院的竹影总在风里婆娑,却扫不落石阶上的尘埃。正如禅意从来不是指尖翻阅的经卷,而是心间不起波澜的清澈。大居士总爱谈禅,却忘了《景德传灯录》里那句“心若不静,尘无一扫”——真正的禅意,从来只在澄明如镜的心湖深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曾在暮春时节访过一座川西古寺。山门前的老杏树正落着花,旧僧袍飘摇的老僧却不慌不忙地清扫着满地碎红。我问他为何不等风起花落尽再扫,他垂眸拨弄着扫帚上的花瓣:“施主看这落花,哪一片不是风前定心?”忽然想起憨山大师的诗:“身世浮名一任休,庵居随分度春秋。”原来真正的修行,从来不是刻意追逐的清净,而是在缭乱世相中守住本心的从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年方丈邀茶,看见禅房的窗棂上爬着常春藤,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在案头投下细细的影。长老是能海上师的弟子,他烹茶时,壶嘴不慎溅出几点水花,在青砖地上洇开墨色的印记。他却微笑着念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我望着那渐渐干涸的水痕,似乎领悟了一些神秀禅师的深意——心若蒙尘,纵有千般法门也是徒劳;心若澄明,何须刻意擦拭?就像檐角的铜铃,风来则响,风过则寂,从来不曾被杂音扰乱清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暮色四合时,我在寺院后的竹林草庐去拜访一位旧识的法师。他正在焚香抄经,枯瘦的指尖在宣纸上轻轻游走,墨迹却丝毫不乱。“你看这竹叶,”他忽然开口,“风动时它在动,风静时它也在动。是风动,还是心动?”我想起六祖慧能的“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不禁赧然。原来我们总在外界的喧嚣里寻找禅意,却不知真正的安宁,从来不在山水之间,而在观心的刹那。就像赵州禅师的“吃茶去”,不是要饮尽人间风月,而是在一盏茶里照见自己的本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下山时路过放生池,满池睡莲正披着月光盛开。忽然有颗石子坠入水中,涟漪荡开时,池底的月影碎成千万片。我驻足凝视,看那些碎影如何在波心重新聚合成完整的月亮——原来真正的禅意,不是逃避人间烟火,而是在破碎与圆满之间,看见永恒的清明。正如永嘉玄觉所说:“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当我们不再执着于外界的纷扰,心湖自会映出朗朗乾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如今坐在都市的案头,常想起古寺里那盏摇曳的青灯。原来禅意从来不是高不可攀的玄妙,而是饥来吃饭困来眠的平常。当我们学会在车水马龙里听见内心的钟磬,在柴米油盐中看见莲花盛开,便是读懂了《金刚经》里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就像竹影扫阶,看似动了千般念头,实则尘埃从未沾染——心若不动,风又奈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合上书卷时,窗外正落着新雨。听着雨打芭蕉的声音,忽然懂得:真正的禅者,不是口吐莲花的空谈客,而是在淤泥里养出清莲的修心人。当我们放下对“禅”的执念,让心在烟火中静如深潭,或许就能遇见那个“本来无一物”的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