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五月繁花心上过

秋韵

金色五月拉开帷幕的首日黎明，我挎上双肩包，迎着漫天彩霞，走上南京街头，去欣赏五月节日的繁花。

当我一进入秦淮河畔，便被眼前铺开的一幅滚动的画卷吸引。紫藤垂挂如瀑，蔷薇顺着竹篱攀援而上，雏菊摇曳着嫩黄的脸，蒲公英举着绒球随风起舞……繁花似锦，百花争艳，姿态万千，有的热烈张扬，有的含蓄温婉，让我眼花缭乱。突然，转角处的老墙根下的一片月季映入眼中，我加快脚步奔向月季。朵朵月季与绿叶交织出一幅梦幻的油画，牵引我穿越时空，沉浸于美好的回忆中。

老宅木窗台边，盛开的月季花。红得似火，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着鲜红色的花瓣，像极了母亲精心为我梳起的牛角辫。清晨，母亲总爱端着搪瓷缸给花浇水，水珠顺着花瓣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耐寒也耐热，花开时，散发着茶香的味道，有“花中皇后”之美誉。每年总有三季能见它擎着新蕊，具有连续开花的习性。有繁花，有失落。母亲常说：“月季不娇气，给点阳光和水就能活。”为了让花儿长得更好，母亲特意去军山挖来一些泥土，那种泥土偏酸性，有利于月季花生长。记得一九八一年夏季那场台风，母亲连雨披都顾不上，举着旧报纸盖着头，冲进雨幕。佝偻的身子为月季搭起了临时屏障，回来时发梢还滴着水。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那株朱艳未改的战友从瘦弱的幼苗，长成了枝繁叶茂的模样，几乎月月绽放。深夜，母亲在缝纫机前赶制衣裳，灯光映着她疲惫的侧脸，而窗台边的月季在暗夜里静静绽放。

行至清凉门桥下，几片凋零的月季花瓣轻轻飘落脚边。虽已脱离花枝，它们却依旧舒展着明艳的色泽，恰似仍带着鲜活的笑靥，似在喃喃诉说：生命的奥义并非仅存于刹那的绚烂，更在于长久岁月里的坚守。

那些为工作拼搏的深夜，窗台上的月季在昏黄台灯下投出修长的影子，与记忆中母亲在灯下操劳的剪影悄然重叠。我轻捻着茶杯，茶香糅着月季的芬芳，它默默无言，却以四季如一的执着，陪伴我度过无数个奋笔疾书的夜晚，一时间，竟觉时空交错，不知身在何方。抽屉深处，被尘封的证书下压着一片标本，那是1981年台风夜抢救留存的月季花瓣。

南京的五月，风景曼妙，沿秦淮河岸慢行，绣球花如青枝托起的六月初雪，蔷薇如晚霞的洪流漫过青瓦。唯有月季看似娇嫩却暗藏韧劲，在斑驳的明城墙下，自顾自地舒展着花瓣。这小小的花朵，没有昙花一现的惊艳，却以绽放的执着，诠释着生命最朴素的坚持。它不像玉兰只在春日短暂盛放，也不像腊梅仅于寒冬孤芳自赏，而是把日子编成花瓣书签，把平凡的日子酿成永恒的风景。即便经历风雨摧残，残瓣零落，不出几日，新的花苞又会从虬曲的枝干间探出头来，带着未改的热烈与从容。叶片上的虫蛀痕迹、枝干上的疤痕，都是岁月馈赠的勋章，见证着它在四季更迭中始终如一的坚守。

夕阳下，我在秦淮河畔驻足。砖裂缝与月季枝干疤痕组成时光的五线谱。一株月季从墙角探出身来，在春风里轻轻摇曳。花瓣上还沾着夕阳的余晖，宛如一幅静谧的水墨画。我忽然明白，五月的繁花虽美，但真正住进心里的，是那些承载着情感与回忆的花朵。

岁月如梭，时光静好。看到满街繁花似景，而那些划过心头的喜爱，还非月季花莫属。当我看到中山植物园里的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欣赏到玄武湖畔的花海绚烂夺目。仿佛看到儿子在岗位上尽心尽责，繁忙在所管辖项目当中；看到儿媳为事业离开家庭，当她抱着花盆走向远方车站，花盆里月季幼苗的嫩叶上还挂着晨露，在微风中轻轻颤抖，如同新生的希望。盆中雨花石的纹路，恰似月季枝叶间流动的生命脉络；看到孙女冰鞋磨破的脚踝；想起当年母亲修复月季血珠渗入泥土。这些平凡岁月的故事，终会绽放成时光长河里不败的花期。在这个充满竞争的年代，就如同五月的繁花竞相开放。而如今，我也到了母亲当年种花的年纪，才懂得那株月季早已把答案写在年轮里。人不必做耀眼的那朵，只要像月季一般，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次第绽放，便是对生命的最好礼赞。母亲曾说过：“做人要像这月季，脚踏实地，不浮躁，不攀比。”如今，我也将这句话记在心里，在生活的风雨中，努力保持着那份从容与坚韧。

五月繁花心头过，待放的花苞裹着金陵朝露，将母亲絮语淬成晶莹的琥珀。孙女的冰鞋在阳光下划出弧线，扬起的风里，忽然飘来一缕茶香——像极了四十年前，母亲指尖那株月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