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

等待

毛主席说：“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在那里是大有可为的”。我没有下过乡，对此没有深刻的体会，但我进过工厂，深刻感受到在工厂确实能向工人师傅们学到许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工厂是我的第二个大学。

1984年8月，我从昆明工学院毕业分配到云锡大屯选矿厂，在机修车间实习了不到半年，由于大屯选厂老硫二期工程甲方工作站的电气主管工程师晋升为厂工会主席，所以厂里把“涉世未深”的我调去接任电气主管工作。

甲方站主要负责选厂和设计院、安装公司的协调和质量监督等工作。

那时的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很多政策都比较宽松，一些原来设计中未知的小项目就由我们甲方自己设计，预算并组织施工，也就是说，我们是又当教练员，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

我到甲方工作站不久，处理了许多小的障碍物搬迁等工作。唯一有一项较大一点工程是一个尾矿库的水泵站的10千伏供电系统的安装，说直观一点就是三五公里的架空线路的架设工作。

这项工程由于要经过农民的土地，建安公司的领导怕引起土地纠纷，觉得利润又不大，就不想承担这项工作，而我们却是当地的地头蛇，与农民的关系又比较好，感觉不会产生太大的纠纷，就把这个工程接收下来了。

我虽然是电气主管，手下有三个有经验的电工师傅，可是对于实际工作完全是狗屁不通，工作自然由工作站的一个电气技师来安排。在订购材料的时候，胡技师出人意料的没有完全按照设计中的材料来订购，这让我疑惑不解，但出于对胡技师的信任和尊重我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完全按照胡技师的意图上报。

在等待材料的时候，胡技师带领我们去街上买了两根竹竿，和专门挑选的十几根歪三斜四的锄头把。

胡技师吩咐我们用锯子把锄头把锯成尖头的，大约二十厘米长的小段。这时我才知道胡技师买锄头把的目的，我暗自佩服胡技师的英明，也庆幸自己没有充老大，不然我怎么也想不到买锄头把和竹竿的。

第二天，胡技师带领我们拿着竹竿，背着木桩，提着锤子出发了。

我们一行来到第一棵终端杆的位置，胡技师安排一个人到最远处的位置立起了竹竿，我拿着一根竹竿，另一个师傅拿着皮尺测量好距离，胡技师指挥着我左右移动，他一声ok，另一个师傅就用锤子在我站立的位置把木桩打入地下。

木桩打好后，胡技师就招集农民来打洞。我在机修车间的时候，和电工们打过一个洞，十几个电工一天才打完一个，而我们要打几十个，胡技师却只叫了五个电杆要经过土地所有人的农民来打，我不知天高地厚的提出，这几个人怕不够，要干到猴年马月，胡技师坚定地说够了。

最先到达的是钢板，胡技师带领我们把库房里的剪板机接上电源，把钢板切成一定尺寸的条状。又到机修车间，私下给开一台机器的工人十块钱，用他的机器把长螺丝的一头给切断。切断这些螺丝大概用了半个小时，要是我们自己用锯子锯至少要几天的时间，还得干的腰酸背痛。而那时十块钱相当于这个工人七八天的工资，可谓是真正的双赢。

后来我们又把钢条和去掉头的螺丝用电焊焊接起来，由于我不会电焊，我就只能做锤子把钢条打弯做成抱箍的粗活。

工作量最大的就是做横担，这个实在没有机械可用只有靠人工锯。开始对锯角钢我还是信心满满，可人家锯四五根，我还锯不下一根，而且还锯断了几根锯片，我只有继续做没有技术含量的划线打眼的工作，再把做好的横担刷上防锈漆。

我们把抱箍和横担做好后，一个农民来说洞已经打好，叫我们去验收。

这让我大吃一惊，按我的想法他们一个月能打完就创下奇迹了，一个星期就完成完全是天方夜谭，我想他们就是偷工减料也不可能完成。

可我看到的却是标准的电杆洞，看到我惊愕的眼神，胡技师说工人们干的是别人的，自然出工不出力，农民们干的是自己的自然使尽全身的力气。

原来胡技师每个洞给农民们四元钱，洞总共就那么几个，打一个少一个，大家都想多打几个，所以都起早贪黑，吃饭都是由老婆送到地里来吃。我大概计算了一下，每个人每天大概能打四五个洞，也就是差不多每天能有二十元的收入，每天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难怪工人们那么卖力，他们一个星期所得的收入差不多相当于他们半年的农活收入，我发钱的手和他们收钱的手都在颤抖。难怪电杆经过自己家的土地他们也不计较。胡技师用这个办法轻松化解了土地征用的问题。

我又计算了一下，电工十几个人一天打一个洞，农民一天打四五个，一个农民至少相当于六十个工人，请农民工占了大便宜了，我对胡技师更加敬佩！

最后还有几个在石头上的洞没有打，胡技师开出每个洞二十元的价钱，我心想在石头上打洞可不比在土里，二百元也怕难以完成，可还是有一个人站出来接受这个任务，我很好奇问他怎么打，炮杆也没有那么长的啊！胡技师马上制止了我，说人家有人家的办法，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们离开后胡技师对我说，他们肯定是用炸药来炸，炸石头很不安全，我们只能装着不知道，出什么事由他们自己负责。真是老奸巨猾！

事情到此还远没有结束，真正显示技术水平的时候还没有到来。

万事俱备，胡技师开始联系吊车和货车运输电杆，并制作一个四分之一圆，一米五长的钢板，还制作了一个二米五长的貌似铁梯的支架，并在铁梯顶端包上一个汽车内胆的胶皮。这些操作我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但此时我完全相信胡技师所作所为没有一点是多余的。

胡技师要了一辆皮卡车，装上他从各个电工组借来的钢绳、麻绳、抬杆、U型卡，以及他准备好的八号铁线、铁梯等出发了。

我路过一工地的时候，胡技师叫我们下车“偷”了几块大石头到车上，当我们到达第一棵电杆脚下时，五个平时自由散漫的农民工和其他由他们叫来的五个亲友已经在等候，他们知道跟老胡有钱挣，都非常珍惜这个挣钱的机会。

几乎同时吊车和拉水泥杆的车也同时到达，胡技师指挥着吊车和我们三个电工把电杆下到距离栽电杆洞口较近的地方，有的却放在虽远一点但在上方的地方。

我们三人抬着电杆，胡技师又去指挥农民工拖抬电杆。

一棵电杆大概有一千公斤，平均每个农民工要抬一百公斤，而且不可能平均分配，重的将大大超过一百公斤，这样工程还没有干完，农民工早就废了。

胡技师早有妙计，他叫四个农民工抬起小的一头，六个农民工用麻绳拖着往下走，很快一棵棵电杆就轻松就位了。

下面进入立电杆环节，由于胡技师选择的线路都是沿着公路走，吊车够得到的地方给吊车司机五元钱，司机就帮助吊立起来，反正车是公家的，油是公家的，这天的工资也是公家在发，每天多得几十块钱也差不多又是他小半个月的工资了。

吊车够不到的地方就指挥农民工立，如果有山坡上，胡技师就把电杆放在上方，在洞里放上半圆形钢板，在电杆顶端栓上手腕粗的麻绳，十个农民工抬起电杆，我们在电杆尽头用铁梯把电杆一点点的支撑起来，让农民工能有喘息的机会，电杆也不会掉下来砸伤人。电杆立到一定高度，虽然越来越轻，但后面的人就使不上力，部分人就到前面用麻绳拉，这样拉的拉，推的推，电杆就立起来了。

各位看官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要在洞里放半圆形钢板了吧？如果没有半圆形钢板，电杆的重力会把圆洞里的土壁顶出个“坎”，电杆就无法落下去，有了半圆形钢板，到一定位置电杆就会自动滑下去，省了不少力。

电杆立好后，部分农民工用石土夯实电杆，我们四人分东西南北方站立，指挥着农民工用麻绳和石土较正电杆。

各位看官会不会想到，电杆虽然是圆的，但却是上细下粗，立好电杆，绑在上方的麻绳只有派人爬上去解。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就发生了，只见胡技师用手轻抖麻绳，麻绳就自然下滑，高实在是高！

其实绳子打结大概有十几种，分别用在各种不用的场合，比如抬东西，合理的结会随着重力越来越紧，吊电杆和拖电杆的结也是非常考究的，想象一下，电杆是圆的，而且一头大一头小，结打不好线就会滑出。这些都是我佩服胡技师的一个原因。绑扎架空线的结也有很多讲究，转角杆，终端杆，耐张杆，中间杆的绑扎方法都不同，这些就不再一一介绍了。

各位看官也许会问，我们偷去的大石头是干什么的？干过电工的朋友都知道转角杆，终端杆由于受力不均，电杆会被电线拉斜甚至拉倒，所以必须做“扳桩线”，使电杆受力均匀。胡技师指导我们用三股八号铁线绞成一股，一头绑在电杆上方的抱箍上，一头绑在石头上，扔在打好的洞里用土夯实。胡技师还有意要求把铁线做短一点，这样石头扔进去时铁线就绷得紧紧的，省去用花篮螺丝拉紧的环节。

电杆立好后，就进入架线环节。由于架线是技术活，危险性又大，就没有请太多的农民工了，都是三个电工师傅在电杆上工作，我带两个农民工在地面放线、绑横担、瓷瓶等金具的辅助工作。自然我们每个人都缺一不可，只是分工的不同。

在下面工作的人还有一点要特别注意，紧线的时候如果电杆埋的不稳会把电杆拉倒，发生重大人员伤亡事件，胡技师教我们不用看电杆，只要观察电杆角一边有没有空隙，如果有空隙就说明电杆被拉斜了。

总之，胡技师的在管理和技术方面都是大师级别的，堪称大国工匠。在他的管理下，人尽其责，物尽其用，每一个人，每一个物都是有用的，每一道工序都没有多余的。和胡技师在一起的短暂时光里，我学到了许多在大学里学不到的管理知识和电工技术，在甲方站工作的短暂时光里，堪是我的第二次大学。胡技师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好的导师。

通过实践证明，什么工人阶级的先进性和农民的劣根性都随着管理方式的不同而变化！

看着自己亲手立起来的一排排整齐电杆，成就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