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沙生死恋

老茹

每年，叶与沙都要进行一场恋爱。

为期三年。

南方不是＂叶沙之恋＂的主场，但比北方的活跃得多，一年四季都要＂飘摇＂，并且，多了场春的情感互动。

主场自然是大西北的大漠。

这是大自然最为深刻的爱情之一。

深秋的阳光斜切过胡杨枝头时，金黄的树叶就要开始＂空降行动＂，飘飘摇摇地。它们向下降落，奔赴将要浪漫的地方，与心中爱慕的＂心里人＂共处一地。

叶与风达成某种默契。

它们乘风而行，打着旋儿坠向沙地，叶脉里还凝着未褪的绿意。

那绿，是一份沉甸甸的决意要献给沙也献给自已献给天地的情愫。

带着光合作用的密码，悄然埋进沙粒的褶皱里。

沙是时间的碎片，棱角分明的颗粒在季风中迁徙了千年，直到遇见这些柔软的＂入侵者＂。

沙接受了叶的爱：沙粒土质化的伟大而华丽的转变从此开始！叶与沙的爱情的结晶就在产痛与即将为母的欢愉的交织中如日出般诞生！

在深沉的交往中，叶与沙渐渐融为一体。

这是大自然最为深刻的爱情之一。

最初的日子，沙粒用尖锐的棱角硌疼每一片落叶的脊背。它们在干燥的空气里蜷缩、皲裂，边缘翻卷成褐色的裙边，却在触碰到沙下那层微薄的潮气时，悄悄张开了细胞的孔隙。真菌的菌丝像透明的线，在暗夜里穿梭于沙粒之间，将落叶分解成更细碎的絮语。那些曾经在枝头承接雨露的叶肉，此刻化作黏合剂，让沙粒的指尖第一次彼此相扣——它们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开始学习以团块的形式呼吸。

冬日的霜雪是最好的媒人。当冰晶渗入沙层，裹着腐叶碎屑的沙粒便在低温中完成了隐秘的联姻。冻融交替的夜里，沙粒间的缝隙被腐殖质填满，像无数微小的手牵起了彼此，曾经流动的沙丘开始有了固定的形态。那些被风吹出的凹痕里，落叶的残骸化作深褐色的纹路，如同大地最初的掌纹，记录着沙粒从离散到团聚的蜕变。

春日的第一滴雨水是庆典的号角。当水珠滚落胡杨新叶，渗入改良的沙土时，沙层不再是毫无保留的漏勺。腐殖质织就的网络张开怀抱，将水分酿成琥珀色的蜜，缓缓输送到沙粒的深处。蛰伏的种子感受到了异样的温柔——那不是沙粒的坚硬拥抱，而是混着草木气息的柔软襁褓。幼根顶开沙粒时，触碰到的是裹着腐叶碎屑的细土，如同踏在晒暖的天鹅绒上，每寸肌肤都在吸收着落叶分解时释放的矿物质，那些曾被风沙带走的钾、镁、氮，正以生命的形态重返大漠。

三年后的夏末，当你踏入这片曾经的流动沙丘，会看到沙面已覆盖着稀疏的草被。蹲下细看，沙粒间嵌着细碎的叶片残片，像镶嵌在粗陶上的釉彩，让单调的土黄有了层次丰富的肌理。扒开表层，二十厘米下的沙土呈现出奇妙的结构：沙粒被腐殖质胶结成小团，轻轻一捏便散成带着草木香的粉末，那是落叶用千日的腐朽换来的新生——它们将自己的纤维、细胞、乃至阳光赋予的能量，都揉进了沙粒的骨血里，让荒原的皮肤从此有了留住水分的褶皱，有了孕育根系的温床。

秋风再起时，新的落叶又簌簌落下。它们不再是孤独的流浪者，而是作为土地的前驱者，在沙粒之间搭建起生命的桥梁。沙与叶爱的约定在时光中延续，当每片落叶的腐朽都成为沙土的年轮，大漠便懂得了：最坚韧的改变，从来不是对抗，而是像落叶那样，带着阳光的记忆，心甘情愿地融入岁月的深处，让每一粒沙都在温柔的腐朽中，慢慢长出属于大地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