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下乡,是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社教”,社教后来又改叫“四清运动”。</p><p class="ql-block"> 版纳是少数民族地区,由于边疆的特殊性,州工委先搞试点。这个试点在曼弄凤,下去以后又分成若干片,我分配到宣慰城片,宣慰城片再分,我分到了曼勒寨子。和我一起分到曼勒寨子的,有片长和他的通讯员。片长山东人,姓窦,南下干部,下乡前为州林业局局长。</p><p class="ql-block"> 才进寨子,我们的住家已经安排好了。因为还是搞访贫问苦,扎根串联,选择住家都是贫苦社员家庭。片长的住家,是一对年轻的夫妻。那时看问题还是片面,看他家的房子小,以为就是贫穷。其实则不然,那是我们不了解民族风情。傣族习俗,年轻人成婚以后要另立门户,才开始成家,房屋自然简陋。我住的那一家,与片长住家只隔一条小路。</p><p class="ql-block"> 不要看住家的房子略大一点,我住家是真正的贫穷。他家一共有八口人,中年夫妻、老咪涛,还有五个女儿。小女儿嗷嗷待哺,妈妈到山地做活去了,老咪涛嚼饭喂她,小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竹楼。</p><p class="ql-block"> 下乡之前,除了学习社教运动的相关文件,就是学习民族政策,除了“三同”(即同吃同住同劳动),还要遵守民族风俗。比如上楼要脱鞋,等等,不一而足。</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要讲的是吃,民以食为天,各个民族都一样。但饮食文化,与经济密切相关。饭后,片长会来我住家看望我。他一来,就先瞅一眼我的饭桌。小巧的圆形篾芭桌子上,只有清汤寡水的菜汤。这时片长就会咂咂嘴说:“我家又打牙祭了。”片长指的是又吃鸡肉了。</p><p class="ql-block"> 我也不羡慕。就是这次下乡,我发现傣族非常讲究卫生。圆形篾桌上,铺了芭蕉叶,每个人的碗前,除了筷子还有勺子。傣族吃糯米饭,那时是用手抓饭的,随乡入俗,我也学着手抓饭。</p><p class="ql-block"> 傣族一年中有三个重大的节日,即关门节、开门节和傣历新年(又名泼水节)。关门节和开门节都是佛教的节日。关门节傣语叫“毫瓦萨”,时间固定在傣历9月15日(阳历七月中旬)。开门节傣语叫“翁瓦萨”,时间固定在傣历12月15日(阳历十月中旬)。</p><p class="ql-block"> 开门节那天,寨子后面的山包上,铺满一张又一张的芭蕉叶,芭蕉叶绿森森的,芭蕉叶的四周围满了社员。这一天,生产队杀了头猪,操刀分肉的是生产队长。他先分大件的,最后分内脏,分内脏的时候,让我叹为观止。大件的肉和骨头旁边,有肠子有心肺和肝脏,甚至有胰腺和血,分配得十分均匀。</p><p class="ql-block"> 开门节那天,生产队放了天假,男人们上山狩猎,女人们下河捞鱼摸虾。</p><p class="ql-block"> 这一天的餐桌,便显得格外丰盛,增添了两碗炒肉,还有一碗红红的“血旺”,血旺又叫“剁生”,是傣族的美味佳肴。男主人抿了口酒,又咂咂嘴,他说:“多多吃,吃多多。”</p><p class="ql-block"> 家畜,是旋毛虫和绦虫的中间宿主。我后来搞病理,发现麂子干巴里都有旋毛虫卵。我望着血红的剁生,踌躇着,不敢下手。这时片长来了,他一如既往地瞅一眼饭桌,他说:“你家也打牙祭了,我家吃的也是这个。”</p><p class="ql-block"> 女主人给片长递个凳子,片长挨着火塘边坐下,他看着我的样子,他伸过头悄悄地说:“不敢吃,做个样子即可。”</p><p class="ql-block"> 关于民族风俗,领导也讲过,一些落后的习俗,不必要死搬硬套,就比如吃剁生。我在版纳吃血旺,就是在曼勒寨子抿过一口。</p><p class="ql-block"> 住家伙食的好坏,有时凭运气。“五反运动”开始,不少队员撤回单位参加运动,四清工作队员减少了。于是,我被抽调到宣慰城子。那一天,送我的人是片长。这边的住户,我不知道是谁安排的,住家的房子虽然狭小逼仄,但我的伙食却比曼勒好多了。这家人,日后我每每想起,真是一对奇怪的夫妇,老咪涛六十开外,长得尖嘴猴腮,男人才三十多,男人不傻不瘸,样子周周正在,我的好奇是闷在心里,片长则不然。</p><p class="ql-block"> 一天,片长对男主人讲:“你怎么找个可以当你妈的人做老婆?”</p><p class="ql-block"> 片长有个外号叫大炮,除了他当过炮兵,还与他的个性相关,他说话做事特别直爽。 我想阻止都来不及了,老咪涛就在旁边。但他俩个听了只是笑了笑,他俩不作解释。</p><p class="ql-block"> 我还是留意观察的,尤其是这样特殊的家庭。后来发现,男人的大部分时间到在睡觉,是懒汉吧。老咪涛特别勤快,竹楼虽小,但竹楼下小鸡跑来跑去。老咪涛家的餐桌上,隔三差五的擺着酸笋煮鸡肉,这也是傣族的美味佳肴,我是在老咪涛家开晕的。老咪涛家的糯米饭,颗粒大而饱满,吃起来软而可口。我后来询问一下良种的事,傣家人告诉你,稻谷的品种多了以后,花粉互相影响。</p><p class="ql-block"> 我在曼勒的时候,我的同桌都是男主人,那时以为他家孩子多怕吵闹。来到这边,吃饭的时候,只有我和女主人。女主人饭量很小,吃一坨糯米饭后便站起来了。虽然她对我说:“乖乖金毫呐!”(译成汉语是“慢慢吃啊!”)</p><p class="ql-block"> 可是,见她站起来,我也不好意思再吃了。这时,我的肚子还没有吃饱。一些年以后,我聊起这事,有人笑我,他说:“你怎么那样傻,她们是饿了就去抓饭吃,但你一天只吃两顿饭啊!”</p><p class="ql-block"> 傣家人的糯米饭,早晨蒸好后放在木罐子里,一天都还是热的。</p><p class="ql-block"> 我在宣慰城搞四清运动的时候,是版纳的旱季,半年时间没有见过一滴雨水,但天空湛蓝剔透。有日,万籁俱寂的深夜时分,我起来想找个地方“方便”。我站在阳台上,回头一看只见玉盘似的月亮,悬挂在宝蓝色的夜空。夜,出奇的静谧,只有江水撞击礁石的涛声,回响在村寨的上空,我站在阳台上,久久不忍离去。</p><p class="ql-block"> 在曼勒风下乡的时候,见过刺猬,但没有吃过刺猬肉。</p><p class="ql-block"> 1966年初,因为醋坛子大闹医院,为躲避她,我到三达山下乡。三达山是召州长的示范基地,我的任务是巡回医疗。我在三达山的时候,是版纳的雨季,我品尝了不少山珍野味。</p><p class="ql-block"> 集贸市场上,见到的,除了青白菜就是空心菜。但山上不仅有蘑菇和木耳,还有苦笋和臭菜。苦笋很苦但回味无穷,但第一次吃我嫌它太苦。这时,同去的华副院长,她把嫩的心子留给我,心子不太苦。渐渐地,我学会吃苦笋,不苦还不过瘾。臭菜很臭,吃过臭菜的人,连淌出来的汗和解的尿,都是臭的,但臭菜炒鸡蛋和臭菜煮的杂菜汤,其味鲜美可口,现在也都属于地方特色美食。</p><p class="ql-block"> 也是在三达山,过龙寨子麻疹流行,我在过龙寨子留住了一个星期左右。这时,乡村医生每天进山采摘中草药,同时也挖回来竹鼠。竹鼠专门吃竹根,有竹鼠生活的竹子,失去根部便失去营养,竹子便枯黄了。这时,可以封住一边洞口,用辣子面熏或是用水淹,乡村医生每天都满载而归。爱尼人的饭很硬,乡村医生就用铁锅另煮,还有一锅是竹鼠汤。当乡村医生料理竹鼠的时候,我就在一侧看,灰色的竹鼠胖乎乎的,有鸽子那么大,洗涤的时候,乡村医生看着我,他其实有种成就感。但我心里想的就是老鼠,老鼠!我怎么下咽呀?实际上,竹鼠的汤也是特别鲜美。现在市场上,40元也买不了一只。自那以后,我就没有机会吃到竹鼠肉了。</p><p class="ql-block"> 山地里,旱谷地绿波滚滚,显出勃勃生机。同路的乡村医生含笑地说:“你在这里稍等一下。”</p><p class="ql-block"> 说罢,乡村医生钻进地里去了,不一会,他钻出来了,他的手上拎着菠萝和黄瓜。山里人随身携带的,除了铜炮枪还有砍刀。乡村医生用砍刀,三下五除二,一会就削好了菠萝。这样甘甜可口的菠萝,在城里是绝对吃不到的。</p><p class="ql-block"> 阿麻山巡回医疗,医疗队大本营在山腳的一个傣族村寨。村寨背靠阿麻山,茂密的森林里有山珍野味,村前沃田千畴绿浪滚滚,可以生产双季稻谷,村前村后流水潺潺,有鱼有虾有青苔。这个寨子自然资源富足,所以寨子里的竹楼就高大,就宽敞明亮,竹楼下的鸡鸭鹅等家禽跑来跑去。这个寨子鸡的品种较宣慰城老咪涛家的大。这么多的鸡鸭鹅,隔三差五的宰杀是少不了的。宰杀的地方在竹楼阳台上,引得我们蹲在一侧看。说真的,在缺少油晕的年代,看着这些鸡鸭鹅肉,已经垂涎三尺了。还有鱼和虾更是少不了的。</p><p class="ql-block"> 到阿麻山两天后,我们开始了巡回医疗。有一天,我们几个女队友爬到山腰,歇息在一个村寨。这里有一个黄拉祜族寨子,以前称他们问山头汉族,房子不是高腳吊喽,而是落地平房。中午饭是中这个寨子吃的,那顿饭的汤记忆犹新。汤的材料是南瓜尖和南瓜花,味道格外鲜美可口。细究之下,主人含笑地说:“汤里加了骨生。”</p><p class="ql-block"> 什么叫骨生? 原来是剁碎的骨头,杀猪的时候就做好的,留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保鲜的。</p><p class="ql-block"> 一天,在阿麻山顶,遇到了一个住院病人,这个病人是结核病大咯血。像他乡遇故知,他和我都分外高兴,他后来硬要请我吃饭,盛情难却,我带上队友小董还是去了。一菜一汤,留在记忆里的只有情谊。</p><p class="ql-block"> 阿麻山是大队,有合作医疗站,站里有个老草医。医疗队来后,每天留下一人与他一起值班。我值班的那一天,我和老草医聊天,我向他请教中草药知识,聊着聊着,我问道:“有没有治疗头痛的草药?”</p><p class="ql-block"> 我身体无大碍,但到下午犯头痛。老草医说有,下午三点熬好给你喝。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小土罐里除了草药还有几块鸡肉,难道是怕药苦?后来我一饮而尽。因为感觉好笑,我就讲给队友听,为这件事情后来也挨批评,大概是认为我搞特殊还是怎么的。其实,老草医也养了不少鸡,放养吃虫,鸡肉的味便鲜嫩爽口。</p><p class="ql-block"> 后来下放了,到格朗和公社卫生所,才到公社便参加修宾防电站。一天,有人说他见到了蟒蛇,还说他懂蛇语。到了晚上,我们真的吃到蛇肉,因为是在野外,蛇肉是烤熟的,肉质细腻鲜嫩,十分爽口。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蛇肉,这条蟒蛇估摸有碗粗。</p><p class="ql-block"> 格朗和公社座落在山坳里,星罗棋布的单位散布在山根腳。山根腳还有一个傣族村寨,这个傣族村寨是格朗和公社唯一的傣族村寨。一天,过来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的背上揹着个竹篓。从傣族村寨过去,第一个单位就是卫生所。这位傣族男子向卫生所走去,他碰到了卫生所长杨医生。傣族汉子问道:“买蛇吗?”</p><p class="ql-block"> 杨医生一看,竹篓子里有一条卷曲的大蟒蛇,有碗那么粗,通体呈灰黑色,后来杨医生把大蟒蛇买下来了,详细的钱是多少记不住了,好像十多元。卫生所前面有一条大路,一头通向公社,一头通向傣族村寨,大路可以通车,在卫生所前面的大路上,有座简陋的牌坊,就是仅有几个木头桩子。买得的蟒蛇悬挂在牌坊上,身子还在随着尾巴扭动。杨医生便开始剥蛇皮,这时,附近单位的人纷纷赶来,一个个都说:“我也凑一份。”</p><p class="ql-block"> 实际上都知道是吃白食,因为蛇皮更值钱,仅靠卖蛇皮的钱,就可以把买蛇的钱赚回来了。杨医生心好大方,来者不拒。那天晚上,卫生所的职工人人有份。这一天的蛇肉,不仅有烘烤,还有熬汤的,有的炼了蛇油,称蛇油润皮肤。</p><p class="ql-block"> 自己拷狗吃,也是在格朗和公社。那天,我到帕沙民办医院,帕沙民办医院的医生叫搓枝,爱尼族,那个时候他还不到二十岁,我跟他说,我们买个狗杀吃吧。当时狗非常好买,我们俩买了只不太大的狗,狗的价钱也忘记了,就记得我俩拷狗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当时,搓枝把狗拴好,我抓住绳子,但我怕狗咬我,我抓紧绳子躲在屋里,搓枝在外面用棍子打。搓枝后来读了卫生学校,成为卫生所的医生,后来还当了卫生所所长,再后来患肝癌死了。</p><p class="ql-block"> 在格朗和公社的时候,一次到三大队下乡,那时大队的伙食也是清汤寡水。一天,有个队友捧着个小瓜回来,那天的菜汤格外鲜美。讲吃讲喝不好,我便没有细问,但多少年也没有忘记它。</p><p class="ql-block"> 1975年,这时我调县医院,五六月间到布朗山巡回医疗。日后看地图,连绵起伏的布朗山已经延伸到缅甸。那一天,我们一行人由公社到章家,中途遇到了三五个布朗族汉子,他们的手里提着些野味。但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布朗山卫生所的人知道,他们马上就把东西接过来了才讲价,原来是熊掌,一只熊掌才五毛钱,熊掌被他们买跑了,我后来捡了点鹿鞭之类的野味,鹿鞭泡酒据说可以壮阳。</p><p class="ql-block"> 那时还没有什么动物保护法,可以任意狩猎,有个当地老师还射杀死老虎。</p><p class="ql-block"> 那一次到布朗山,我们一共去了五人,三男俩女,男的是白院长和杨振华、付兆渊,改革开放后杨振华和付兆渊都任过副院长,女队员是赵俊英医生和我,赵医生是部队家属,后来随丈夫回北方去了。</p><p class="ql-block"> 布朗山卫生所长岩叫,布朗族,他的脾气特别好,不论何时何地,他都是笑容满面。一天,不知是誰给了他些麂子肉,他硬是舍不得吃,他要留给我和赵医生,他说:“你们女人太苦了!”</p><p class="ql-block"> 岩叫大概觉得,女人除了和男人一样的工作,还要养育儿女。 岩叫的这番话,让我们感动得热泪盈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