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渭南行

梁永锋

<p class="ql-block">  五月三日,天蓝得发脆。昨夜那场雨把天空洗得透亮,连一丝云絮都寻不见了。晨风掠过渭河平原,带着麦苗的青涩气息,钻进我的衬衫领口,竟有些凉意。儿子早已穿戴整齐,正在玄关处系鞋带。他穿那件白色薄外套,背影挺拔得像棵新竹。</p><p class="ql-block"> "爸,地铁要赶八点二九分那班。"他头也不抬地说,手指灵活地穿梭在鞋带间。我望着他发顶新剪的短发,忽然想起他六岁时系鞋带笨拙的模样。时光竟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了。</p><p class="ql-block"> 北客站的人流比想象中稀疏。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来,在安检机的传送带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儿子买了两张高铁票,动作娴熟得让我吃惊。候车厅里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在吃冰淇淋,奶油滴落在她母亲的手提包上,那女人慌忙掏纸巾的样子,让我想起儿子五岁时在钟楼摔碎糖人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高铁启动的瞬间,窗外大片的油菜花田忽然活了。金黄的波浪翻滚着扑向天际,与远处深绿的秦岭构成一幅浓烈的油画。儿子放下手机,鼻尖抵着车窗:"像梵高的麦田。"我正惊讶于他的比喻,他又补充:"上周美术课刚讲过。"我们相视一笑,玻璃上映出两张相似又不同的面孔——他的年轻锐利,我的已爬上细纹。</p><p class="ql-block"> 渭南北站的白瓷砖地面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网约车司机摇下车窗时,我看见他黧黑的脸上嵌着两道笑纹:"去老街?新修的门楼花了这个数!"他伸出三根粗糙的手指。儿子在后座悄悄戳我后背:"爸,他指甲缝里有泥土。"果然,那双手的沟壑里残留着褐色的痕迹,想必是刚下过地的缘故。</p><p class="ql-block"> 老街的青石板晒得发烫,蒸腾出潮湿的热气。卖糖画的老人铜勺里的糖稀在阳光下变成琥珀色,流淌时拉出金丝。儿子要的孙悟空腾云驾雾,糖稀凝固的瞬间发出细微的"咔嗒"声。我们站在"渭水虹桥"的牌坊下吃糖画,阴影与阳光把地面切成明暗两半。</p><p class="ql-block"> 博物馆的冷气扑面而来,激得我们同时打了个喷嚏。战国青铜鼎的绿锈在射灯下泛着幽光,解说员说这尊缺角的鼎曾盛过祭华山的黍稷。儿子突然拽我袖子:"司马迁!"他指着籍贯栏"韩城"二字,眼睛亮得像发现宝藏的孩童。在"渭华起义"展区,玻璃柜里生锈的梭镖与黑白照片里年轻的脸庞形成奇妙的对话。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等距的光带,我们的影子慢慢从短变长。</p><p class="ql-block"> 返程高铁掠过渭河时,骄阳正沉在河水里。金红色的波光跳跃着,惊起几只白鹭。儿子靠着窗睡着了,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我注意到他灰色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那是他打篮球时摔的。乘务员推着零食车经过,我买了瓶冰红茶,塑料瓶外凝结的水珠滚落在小桌板上,像缩小版的渭河。</p><p class="ql-block"> 西安北站到了。儿子把外套甩在肩上说:"下次去韩城吧,看司马迁祠。"我们踩着矫健的步子走进地铁口,身后,五月二日的晴空正眨着迷人的眼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