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的故事

吴健明

《醋的故事》

上回与诸位分享了酱的醇香，今日且让我用舌尖的酸甜，为您勾勒一幅醋的画卷。

儿时总将"醋"与"酸"混作一团。记得那年春节前夕，母亲递来玻璃瓶嘱我买半斤"酸"。副食店里，我兴冲冲地说:“买半斤酸"，扎着蓝布围裙的售货员阿婶笑弯了眉眼："小朋友，咱们这只有醋罐子没有酸坛子呀。"我攥着瓶口直跺脚："阿妈分明说要买酸！"直到阿婶捧出青瓷醋缸，酸冽的香气钻入鼻腔，才恍然惊觉这白色的液体原就是酸味的化身。台山方言里，醋总是披上"酸"的外衣，这时我才明白醋也是酸，酸也是醋，原来台山人习惯讲醋叫酸。每当霜降后市场卷心介菜大量上市，妈妈就买上几棵，阳光下微晒，用盐搓挪至皱，封入陶缸不出几天，青玉般的菜叶变成了金黄色的酸菜，真神奇！不用醋也能制成酸的菜！肥肉炒酸菜，醋酸香味足，可口又开胃，饭量成倍增。

醋还可除污。曾经乡下祖母给我一条几十年前银链条，陈旧且污黑，我怎喜欢？后听人讲，用醋浸泡能去污，果然是真，用醋加盐浸几小时，一条锃光晶亮的银链摆在我面前，醋，真能化腐朽为神奇！

若说台山的烟火气有味道，定是姜醋猪脚的馥郁。每闻一户婴儿出生满月，左邻右舍便翘首盼着那口黑铁锅咕嘟作响。老姜在砂锅里熬出乌珀色，甜醋拥着花生在汤浪中翻腾，猪蹄炖得骨酥肉烂，醋香满街。满月宴上，青花瓦碗盛着红绸般的祝愿，酸中带甜的汤汁滑过喉头，恍惚看见襁褓里的婴孩正抽着新芽。

上学路上 ，台城一小学校前的马路边，一位卖零食的老阿伯拉着二胡，边唱边卖他的拉筋麻糖和醋制酸小食，挡口前，玻璃罐摆成七彩阵势：珊瑚色的酸萝卜、金黄般的糖酸姜片、翡翠样的醋泡青椒。最勾人好吃的"拉筋糖"和甜酸姜，几分钱硬币，竹签上扯出几块酸姜加上一粒麻糖，送入口中，甜与酸在齿间厮杀，惹得我们这群小馋猫宁可迟到也要排队抢买爽吃一番。归家后偷切了灶头嫩姜，学着用糖霜白醋腌渍，到开盖吃时，谁料酸汁溅入眼尾，酸到流泪，口含醋姜，甜在心里。自制的甜醋姜片这么好吃，好人的我，特邀同楼一班小朋友，一人一块品尝分享这甜酸姜片至风味。

吃醋，广东人叫呷醋，是妒忌的同义词和比喻词。据传这个典故出自唐朝的宫庭里，唐太宗为了笼络人心，要为当朝宰相房玄龄纳妾，大臣之妻出于嫉妒，横加干涉，就是不让。太宗无奈，只得令大臣之妻在喝毒酒和纳小妾之中选择其一。没想到房夫人确有几分刚烈，宁愿一死也不在皇帝面前低头。于是端起那杯“毒酒”一饮而尽。当房夫人含泪喝完后，才发现杯中不是毒酒，而是带有甜酸香味的浓醋。从此便把“妒忌”和“吃醋”融合起来，“吃醋”变成了妒忌的比喻语。

蔗渣可以制成醋，下乡期间，我在公社一间糖厂的蒸酒车间工作了几个月，压榨后的甘蔗渣发醇后经蒸气蒸馏出四五十度的酒水，每天生产有几十瓦缸的蔗渣酒，我问前来采购的食品厂供销师傅，这酒运回什么用途？他祥细告诉我，运回去的蔗渣酒经稀释低度数的酒水，加上醇母菌糖化浸醇多天过滤后就变成了白醋，长知识了，原来蔗渣的残躯竟能化出此等酸香。

醋在餐馆大有用场，我曾用醋与白糖加番茄酱等配制的甜酸水作芡酱汁，烹饪出的名菜咕噜肉、左宗鸡、陈皮骨等多种甜醋味正的菜肴，西洋食客吃过总要连指尖的酸甜汁都吮净。

如今，超市货架上的醋瓶们争奇斗艳：镇江香醋带着江南烟雨，山西老陈醋漫着黄土豪情，苹果醋在玻璃樽里漾着秋日私语。医书说醋能柔肝醒脾，我倒是觉得，这滴滴酸香里，盛着人间百味。

写于2025.5.2